愛情不過是一種瘋狂（下） - 三十歲———（三十六）

「我是誰重要嗎?重要的是你的感覺。你覺得我是凌凱燕，我就是她。」說話的語氣和用詞也是這麼的相似。如果能夠只憑感覺，忽視事實，人生必定會輕巧得多。1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8xFPuyWxH

「不……你不是凱燕，你也不是IVY，你只是我的『欲望』而已。」

「這個樣貌你也不喜歡嗎?我再變一個吧。」她的樣貌再次變得模糊。凹凸有致的身段慢慢變得平坦。大腿、臀部、胸部的脂肪也明顯減少。她的整個人按比例地慢慢縮小。成熟的女身驟變成含苞待放的幼女身段。

她變成了我最不想承認的『欲望』——凌凱雁。

「老師，是你連累我的!要不是你，我就不會被困在這裡，我就不會被怪物追殺!」凱雁以一臉責怪的表情指罵著我。

「夠了!不要再愚弄我了!你到底是誰!」

她先是呆了一呆，然後以凱雁的樣貌擠出一抹昏沈的笑容。

「你是知道的，只是一時忘記。」

「到底我要知道什麼!我又忘記了什麼!」我說。

「你在逃避什麼?你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逃……逃避?我……我在逃避什麼……我要逃避什麼?」

「不論是我。」她以凱雁的樣貌說，然後開始轉變。

「還是我。」她變成IVY說，然後再次轉變。

「亦或是我，你都在逃避。你從來就沒有好好面對我們。」她最後變回凱燕的樣貌說：「你甚至連自己的心也不願面對。」

我不懂得回應。

她接著說：「你逃避對我的感覺。十多年來一直把感覺封鎖起來。你知道對我的感覺是伴隨著傷痛和遺憾，是你永遠得不到的『愛』。與其一直追趕捉不到、摸不到的『愛』，倒不如切切實實地逃避它、忘記它。」

她以IVY的樣貌說：「你逃避對我造成傷害的事實。你沒有向我坦白的膽量，你不想面對失去我的失落和空洞。你不敢承認自己對我所存有的些微感覺。你一邊接受我無條件的麻木付出，一邊在我們之間築起一面牆。你躲在牆的另一邊，把雙眼、雙耳閉起，逃避著我對你的情感。」

最後是凱雁的樣貌。她說：「你因為教師的身分而逃避對我的關切。你顧作冷淡，甚至欺騙自己，認為接近我就只為了找到凱燕的線索。你將我和凱燕重疊。於我身上你找到凱燕的影子。你把多年來緊鎖的感覺釋放出來，但你找不到那感覺的歸宿。我會令你想起她，所以你逃避著我，避免與我過於親密。那不是你身為教師的職業操守，而是你本能地與我保持距離。你想保護自己，你不想再受傷害。」

我以為轉變已經完結，但她的身型再次改變。突出的胸部變得平坦，身體上的脂肪變得更少。灰白淡薄的胸部表皮慢慢透出肋骨的形狀，四支也變得又瘦又長。男性生殖器於下胯位置長出。

柔直的長髮變成清爽的短髮，樣貌漸漸構成起來。

「她」完全地變成了「我」。

「夠了……到底你想怎樣。」望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我感到萬念俱灰，甚至不再想思考了。

「你有好好面對過『我』嗎?你還記得有『我』的存在嗎?」「我」在對著我說。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放過我吧。」我把雙眼閉上，想再一次逃避。

「看著我!」突如其來的一記咆哮像颱風般襲捲過來。我嚇得馬上把眼睛打開，緊盯著「我」的雙眼。

「我」繼續說：「你這個廢物!你就不能好好面對事情嗎?你是要逃避一世嗎?你以為不去想，不去面對，問題就會自己解決嗎?」

「那可以怎麼辦!我就只懂得逃避!我不想面對任何事!我就是廢人!你教我可以怎樣!」

「我可以教你啊，方法很簡單。」「我」把一直握在右手的匕首遞給我，然後說：「來吧，你知道怎樣做的。」

我接過匕首，看著鋒利的刀刃。

「刺下去，所有的煩惱就能通通忘記。刺下去，就不用再東躲西躲，就不用再醜陋地逃避事情。刺下去，我們就能成為一體，我們就能變得『完整』。」

我把刀鋒指向左胸口。手抖過不停，汗水不斷溢出。

刺下去吧!現在還猶豫什麼!

凱雁捉著我拿著匕首的手說：「老師你想幹什麼!」

「我要結束這一切，所有事都是因我而起，我只是一直逃避。只要我死了，所有事情都可以完結，你也能平安回去。」

「不可以的!這不是解決方法!」

「這是唯一的方法。凱雁，你不能因為我的懦弱、自私而捲入危險中。這是我的責任，我的『罪』，我要獨自承受結果。你有你的人生，我只是你的一位過客，我的事你就不要再理了，只要你好好活著，就可以了。」

「我不要!你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是你令我再次相信人、相信這個世界。在我絕望之時，是你的聲音令我清醒，是你的聲音教會我別過於執著事情，要對人生有希望。你現在叫我放棄你，眼白白看著你死?你這個騙子!如果你要死，當時就不要從絕望的邊緣把我拉回來!」

「我……我……對不起……我就是這麼一個沒用的人……我總是令身邊的人失望……就連自己也為自己的窩囊感到失望……我不想再逃避了，我要面對我的責任。」

「難道死就不是另一種逃避嗎?你以為死了就能解決所以事情嗎?你只是以另一種方式去逃避!永遠的逃避!你只是把所有的責任拋低，獨個兒躲到遠處!你這個廢物!」

對了，就算是死，難道不也是逃避嗎?死不就是最自私的做法嗎?死了，我的責任真的能夠消除嗎?要面對的事情要怎樣?

你的責任只會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你的死只會破壞另一人的人生。

你以為把臉別開就能無視自己嗎?不，由始至終，你就只想著逃避。

你……就只會逃避嗎?

我的手震抖得更厲害。

「廢物，既然你下不了決心，就由我來幫你吧。我來幫我們合二為一。」

眼前的「我」起了突異性的轉變。身體膨脹成原來的幾倍，人型的身軀拆開成數節。手腳變成昆蟲的支節，巨大的鐮刀再次長出。不消半分鐘，「我」變成了兇悍猙獰的巨形螳螂。

「是她令你猶豫嗎？只要把她除掉，你就能再次下定決心嗎？好吧，我來動手。」

牠舉起凌厲的巨鐮，逕自揮下。看不清牠的動作，我憑藉直覺撲向凱雁。我聽見地面破裂的聲音，沙塵與碎石像暴風襲來。我感到無數石塊撃到身上，沈重的衝擊快要把身體敲碎。我把凱雁死死抱在懷內。我不能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把她交給我吧，殺了她，我們就能變得完整，你就不用再逃避了。」

犧牲凱雁來令自己變得完整?不!不可以!

我沒有捉緊凱燕和IVY的手，沒有尋找和挽留她們。

我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我不能連凱雁也失去。最起碼我要帶凱雁離開這個地方。

「我知道你是誰了，而且我不會再逃避。」我鬆開緊抱的凱雁，站起身子，雙手握著匕首，架起準備的姿勢說：「你是我的恐懼，我要面對你，然後帶著她離開。」

「哈哈哈……離開?只有『完整』的人才能離開。留在這裡的人都是有缺憾、有未想通的事情。你以為來到這裡是巧合嗎?你們的內心也有缺失，是『不完整』的人。我是你的恐懼?我是來幫你的。只有接納我，你才能得救，你才能把缺失的部份填上，你才能『完整』過來。」

「『完整』就要伴隨著犧牲嗎? 『完整』值得我們獻出生命嗎?」我問道。

「難道我們不就是用一生的時間來使自己『完整』嗎?我們不就是用生命來達成『完整』嗎?」

「不是這樣的!麻木尋找，徒一生的光陰換取的『完整』是空洞的。我們只會變得更空虛、更孤獨。只有看清自己，遇上對的人，捉緊生命的重要時刻，過著適合自己的生活，享受生命的喜悅，面對人生的種種，這才是真正的『完整』。」

「算了，只要殺了她，就能知道誰對誰錯!」

牠再一次高舉大鐮。我沒有信心能避過這次的攻擊。我怕得要命，但我不能逃避。我緊握凱雁的手，正面迎接死亡的到來。

牠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就只是一動不動的高舉大鐮。

「可……可惡!連你也要反抗我嗎!值得嗎!」牠是在對誰說話?不是我，不是凱雁，也不是四周僵直的面具人。

突然，牠發出淒厲的叫聲，背部同時隆起一個肉瘤。肉瘤大約只有牠一半的大小，從外形看來，更像一顆待放的花蕾。肉瘤的外部折疊起層層像花瓣的片子，並以順時針方向一片一片翻開。肉瘤綻放成肉狀的花朵，而包裹其中的是一隻粉紅色的螳螂。

終於找到了，一隻貨真價實的蘭花螳螂!

蘭花螳螂撲向巨型螳螂的頭部。牠用爪子固定在巨型螳螂的頸部，然後毫不留情地一口一口咬著牠。

「停手呀!你不是要向他們報仇嗎?為何現在才背叛我!」巨型螳螂奮力地擺動身體，想把啃蝕自己的蘭花螳螂拋開。

「不要廢話了，乖乖讓我吃掉吧!」蘭花螳螂說。

「燁悟!你是燁悟嗎?」我說。

「嘿，兄弟，你終於不再逃避了。」

「為什麼要幫我?你不是想要殺死我嗎?」

「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我的執著，我才會在這裡永無止境的徘徊。因為我的執著，我才會滿腔怒火，錯過了想清事情的機會。我的人生已經完結了，而你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就在荒謬的現實世界中好好活著吧，這也是對你最大的『懲罰』了。」

「燁悟……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兄弟，要道歉的應是我，你會原諒我嗎?」

「當然啦……兄弟。」

「那就好了。」

人的執著是瘋狂的源頭。放下執著、放下仇恨，人才會釋懷，是補完內心空缺的必經之路。

「兄弟，聚舊時間結束了，」燁悟把爪子插入巨型螳螂的身軀。他繼續說：「我會嘗試放倒牠。握緊你的匕首，抓緊時機便插向牠。」

巨型螳螂以尖銳大顎咬去燁悟的半顆頭顱。牠說：「愚蠢的廢物，憑你就能阻止我嗎?放手吧，不然我就要把你吃清光。」

「燁悟!放手吧，不值得你奉上性命的。」我說。

「值得的……答應我……好好保護你身邊的女孩。」燁悟把剩下的半顆頭顱轉向凱雁，然後說：「女孩……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凌凱雁，我叫做凌凱雁。」凱雁以堅定的聲音說。

「凌凱雁……我……我喜歡你的名字，要好好珍惜這個名字啊。」

凱雁強忍淚水，輕輕點了幾下頭。

「不識時務的蠢人，去死吧!」巨型螳螂再一次向燁悟的方向咬去

就在生死的瞬間，燁悟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把巨型螳螂翻側到地上。龐大的身軀重擊地面，隨即捲起強風塵土。

燁悟成功了!巨型螳螂整個被放倒在地上，動彈不得。我要把握時間，給與牠最後一擊。

我和凱雁走到巨型螳螂的身軀前。躺在一旁的燁悟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然而這該死的巨大怪物仍在呼吸。我把匕首對準牠的左胸位置。

你真的要這樣做嗎?你不想再見到我嗎?

正當我決心要把匕首插入時，凱燕的身體從螳螂的胸口位置浮現出來。

「老師，不是真的，不要被牠迷惑。」凱雁說。

你來這裡，不就是為了找我嗎?我就在你面前了，你不想要我嗎?

「老師!」

我放下匕首，摸了一下凱雁的頭，說：「放心，我明白的，我很清楚。」然後我向著攤躺在螳螂胸口上的「凱燕」說：「我很想見你，無時無刻都想著你，可我是知道的，你已經哪裡都不在，你已經消失了。我沒有捉緊你的手，沒有看清你和我的心思。你不是她，你只是我可悲的「恐懼」和「欲望」。」

我把匕首往遠處拋走，然後拖著凱雁行向大門的方向。

停下來!你們要去哪裡!我不是垃圾!不要忽視我、丟棄我!

牠悽厲地叫喊著，右手高舉，渴望救援之手的出現。

「老師，由得牠可以嗎?」

「沒問題的，就這樣吧。」我們走到閉上的大門，我說：「回去吧，回到現實的世界。」

她用力握緊我的手，輕輕點頭，露出真摯的笑容。

我們一同推開大門，耀眼的光芒從門縫透出。我們深呼吸一下，向著前方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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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歲———（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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