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淨是謊言。
忽然，天響想起巍海口中的欺瞞。
原來是這個意思。
原來，璇光說的才是答案。
天響仰天闔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像是要把長久以來累積在心裡的軟弱吐出，即使人不會因為這樣變得勇敢，但至少能夠藉此獲得小小的勇氣，往前踏出那一步。
「巍海，對不起。」天響來到巍海身前向他低頭道歉。「我一直弄錯問題的重點。」
「蛤？」巍海冷冷瞪了天響一眼，接著又把視線放回海往身上。
「畫畫已經不再是你的夢想了，對吧？」天響說。
聽到這句話，巍海的動作靜止了。看見這個反應以後，天響便明白璇光說對了。
「現在的你，海往才是真正的夢想，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這件事情，也許是在海往生病的時候，因為那之後你就開始處理身邊的畫。」既然巍海沒有反應，天響便繼續說。
「那只是整理而已，事實上，我一直都在畫，剛才也才畫了一張圖，辦公室裡的那些圖有幾張也是後來才畫的。」巍海冷淡地開口。
「準確地說，是只剩下有海往的畫。」天響補充。「你與小時候的你看著同一片風景作畫，但明明是沒有海往的風景，在你的畫中卻有著她的身影。對你而言，海往是凌駕於畫畫之上的存在，取而代之成為你此刻的夢想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你以為堅持一、二十年的事情這麼輕易就能改變嗎？」仍舊看不見巍海的表情，但他的語調依然冷淡沒有任何變化，就好像天響所說的這些，他早已問過自己無數遍。
「能，而且比想像中簡單，簡單到你無法接受，所以才會一邊逃避接受現實，一邊又以欺瞞背叛來譴責自己。」
「阿海並沒有逃避接受現實……」一直都默不吭聲的海往卻在此時插了話，所有人都驚訝地看向她，只見她依然將臉埋在併攏的雙膝之間，聲音也顯得有些朦朧沙啞。
「小海……他說的是事實，我確實在逃避。」像是在制止她繼續說下去似的，巍海摟著海往的手加了些許力道。
「不是的，如果真要說的話，這也是因為我。」海往絲毫不理會巍海的小動作，抬起頭望著他，如同玻璃珠般的雙眼被水氣潤溼，語氣微微顫抖著。「因為我一直要你繼續畫畫，於是你才勉強自己繼續畫下去，是我的錯。」
天響沒想到海往已經知道巍海真實的想法。是在看到他畫的那幅畫中有著自己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嗎？海往確實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得奇怪，失神地走到巍海與畫的旁邊坐下靜靜哭泣，一直到現在。
對於這件事，璇光也一樣，她也同樣注意到巍海的畫，察覺他真實的心情。天響發現原來只有自己始終沒弄明白。
天響緊緊握拳，內心彷彿受到鈍器重擊，一陣又一陣的悶痛感在身體深處流竄。
這時，天響感覺手上傳來一股熱度，原來是璇光的手正緊緊貼著他的手，雖然她的手太小不足以包覆住天響的大手，但那份溫暖卻不輸給任何人。
這個孩子，小小年紀來到這種陌生環境卻能夠一直留意大家的內心想法，相較之下，天響對自己的麻木感到更加窩囊。
「沒這回事，我喜歡畫畫，這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這個夢想怎麼可能輕易被改變呢？」巍海凝視著海往的眼眸認真地說。「我現在有兩個夢想，一個是畫畫，一個是妳。」
海往看著巍海好一會兒以後才又開口。
「不對，原來是我弄錯了。並不是因為我希望你去畫而畫，而是因為怕我自責，所以你才裝作自己仍然夢想著畫畫吧？」那溫柔的眼神令海往感到痛苦，她輕閉起雙眼緩緩搖頭。
「沒這回事，我很喜歡畫畫！從以前就喜歡，現在也依然沒有任何改變！」巍海連忙說。「跟小海說什麼沒有關係，單純就只是我喜歡畫所以才畫而已！所以小海一點都不需要自責，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在一旁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天響總覺得有種違和感，乍聽之下他們的對話似乎是成立的，但是卻又微妙地接不上線，究竟為什麼會這樣，他也說不出原因，只知道肯定有哪裡不太對勁。
「小巍海、小海往，為什麼你們都要說謊？」璇光在這時候插嘴。
沒想到會被一個小女孩這麼說，巍海與海往兩人面面相覷，沒一會兒便笑了出來，原先那股瀰漫在兩人之間的僵硬感消失，就連空氣都彷彿變得柔軟許多。
「小璇光，為什麼妳會這麼說呢？」海往輕輕拭去眼淚，蹲在璇光面前問道。
「因為，很明顯呀！我認識的小巍海永遠都只看著小海往，而我所知道的小海往一心希望小巍海能實現夢想，但你們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這樣。」璇光說。「完全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天響不由得失笑，確實如此，原來這就是違和感的由來，這兩個人的想法明明都很單純，卻偏偏要用一堆多餘的話語去修飾，結果反而迷失了真正的意思。
巍海與海往兩人在聽了璇光的話以後同樣也楞住，海往抬起頭看向站著的巍海，不知道過了多久，巍海的表情有了覺悟，他帶著毅然的神情走到海往身邊蹲下。
「自從遇見妳之後，我便只想畫妳，沒有妳的景色我都不想畫，在這個時候，我一直認為自己的夢想是畫畫以及妳。」巍海說。「直到妳生了那場病，我才意識到，不是畫畫，而是妳，沒有妳的畫就沒有意義，我的夢想在不知不覺中已經不再是畫畫，而是妳。我知道我過去總是說著要實現畫畫的夢想，但請原諒我的言而無信，現在的我很喜歡畫畫，但夢想已經變成了妳，我夢想與妳一起共度生活的點點滴滴，夢想讓妳幸福，夢想我們能夠牽著手一起走到人生的最後。」
巍海說話的同時並不是看著海往，而是看著面前站著的璇光，而海往也是一樣，也許有些話看著對方反而會說不出口。
站著的璇光與在她面前蹲著的兩人，這樣的構圖儼然像是教堂裡在神父面前立下誓言的夫婦一樣，而在巍海毫無掩飾的誓詞之後，接下來便輪到海往了。
「對不起，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實現自己的夢想，不希望你因為我而委屈自己。但如果這是你現在的夢想的話……」海往抱著併攏的雙膝，一邊說一邊把臉埋進裡頭，雖然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但漸漸變得通紅的耳根透露出她的害羞。「我想與你一起實現。」
想說的話就是這麼簡單，直率地說出口便能夠毫無窒礙地傳達到彼此的心中。
那光景太過純淨耀眼，令人無法直視。
一道強烈的白光迎面而來，轉眼天響與璇光沐浴在一片無瑕而刺眼的純白之中，兩人不由得閉上雙眼。
之後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眼前已不是河畔草原也不是巍海的家，而是再熟悉不過的房間，璇光就靜靜地躺在天響身邊，眼角有滴水珠，但臉上帶著開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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