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們又跑來這個地方了呢?」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是那片熟悉的河景,天響困惑地說。
天響一直認為應該會回到璇光昏迷的那一天,現在這個狀況是不是表示出了什麼差錯?或者璇光所說的那個回到過去的規則是錯的?
「我想是因為我……」璇光滿臉歉疚地微微舉手自首。
「咦?為什麼?」
「我在祈禱的時候,總是會浮現天天被欺負的畫面,我忍不住在心中許願希望你能夠解決工作上的難題。」
從璇光口中聽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天響楞住了。他一直認為來到這個地方的璇光應該很不安,希望能讓她早一點回家,然而沒想到在這種狀況下,璇光竟然還一心顧慮他的事情。
「小璇,妳真是個笨蛋。」
「要你管!反正我就是拿你現在這個沒出息的模樣沒輒,在心願實現前沒辦法升天啦!」
「不是升天,是回到過去!」
「都一樣啦!」
兩人鬥了幾句以後停下來,看著對方忽然大笑起來。
「小璇真是厲害,明明還只是個小孩而已。」
「天天才是,明明都已經是大人了。」
接下來天響純粹只是笑著,沒有再反駁璇光,因為她說的一點也沒錯。從那時候開始,他就沒再長大,一直到重逢之後,他內心凍結著的靈魂才又重新動了起來,就好像他們兩人的靈魂其實是被綁在一起的,少了一個便會停止運作。
「小璇,謝謝妳。」
「哼,誰叫天天這麼讓人不放心。」對於天響如此直率的表現,璇光有些害羞地撇過頭,故意用抱怨的語氣回答。
這麼顯而易見的害羞讓天響不禁莞爾,忍不住想要逗她一下,不過現在實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所以他克制住心中的衝動切入正題。
「會來到這裡就代表這裡能夠實現小璇的願望,解決我在工作上遇到的難題吧?但是,現在應該怎麼做才好?」
眼前依然是那片熟悉的河景,而小巍海站在同樣的地方畫畫,一切都與上次所見到的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小巍海的身高明顯拉高了一截,模樣也成熟不少,看起來已經是高中生,甚至大學生的年紀了。
「天天你看你看!畫不一樣了。」璇光不知何時又跑到小巍海身邊看他的畫作,此時她正向著天響招手。
天響納悶地走過去,早上才在巍海的辦公桌下找到他過去畫的作品,除了璇光指出的人影以外,每一張畫作都很相似,只在背景上有些許差異,所以天響不覺得現在小巍海的畫會有什麼不同。不過,這個想法在他看清畫中風景的瞬間便被徹底否定,因為他居然把一個對巍海而言肯定非常重要的存在給忘了。
小巍海的畫中有個戴著大草帽,穿著白色連身洋裝的女子,在畫中的她面向河川走在遠方的草地上,烏黑長髮編成的髮型優雅高貴,側臉一綹鬢髮掠過耳際落在肩膀上,極盡心力刻畫的精緻側顏讓人充分感受到女子的美麗。
畫到這種程度,能感受到的已經不單單只是如此。無論是在巍海辦公桌下找到的畫或者是現在眼前這幅畫,答案都已經顯而易見。
「果然是愛上對方了啊。」天響說。
「天天,你看那裡。」璇光忽然指著前方大叫。
天響抬起頭看去,畫中的女子此刻正在遠方走著,漸漸接近河邊。
「那就是小巍海畫中的人嗎?」天響吃驚地來回比對畫作與那名女子的模樣。
從輪廓看起來是有幾分相似之處,但距離太遠看不太清楚長相,至少沒有像小巍海的畫那麼細緻。從畫裡的相對位置看起來,現在那名女子的所在之處就恰好是畫中的位置,距離遠到連臉都看不太清楚,真不知道小巍海究竟是如何把細節刻畫得如此仔細。
這時候,遠方的那名女子也注意到了小巍海,對著他露出甜美的笑容,一邊向他揮手一邊小跑步過來。
小巍海似乎對女子的笑容感到困窘,紅著臉撇過頭,但他似乎又立刻意識到對方正朝著自己跑來,神色忽然變得慌亂,連忙將架上畫紙收起來,從一旁的圓筒中抽出另一張畫紙鋪上,而上頭的畫與剛才收起來的完全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這張畫紙上沒有女子的蹤影。
原來這兩個人先前就已經認識,不過沒想到小巍海居然把人偷偷畫進畫紙裡頭,為了不被發現甚至還準備了另一張一模一樣的畫。
「忽然覺得其實小巍海也蠻可愛的呢。」即使再兇惡的人都曾有過讓人覺得可愛的時候,一想到這裡,天響對巍海的恐懼感便減輕了許多。
「為什麼要把畫藏起來呢?」年幼的璇光完全無法體會純情少年的內心。
「因為覺得害羞吧。」
「真難想像小巍海跟長大以後的小巍海是同一個人。」璇光看著小巍海的神情顯得非常困惑。「哪像天天這十年來都沒有改變,跟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小璇,也許妳覺得是在稱讚我,但其實這不是稱讚耶。」天響沒好氣地說。
「本來來到這裡是很害怕的,但因為天天一點都沒變,所以我才能夠放心待在你身旁。」璇光向著天響微笑,那笑容讓他感覺到來自璇光的信任與依賴。「因為待在你身旁會讓我覺得安心唷。」
聽了璇光這句話,天響的心為之震撼,一直以來都庸碌無能的他,居然也能對某個人有所幫助,更不用說對象是璇光。長久以來懷抱著罪惡感的對象,如今卻對自己如此信任,天響的心中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一定要盡快完成璇光的願望讓她能回到過去。而要實現這個願望,得先解決璇光心中的掛念,也就是說,得盡快解決自己在工作上的問題。
「小巍海感覺跟天天有點像。他喜歡畫畫,你喜歡看星星,但長大以後你們都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璇光說。
有點像嗎?
天響自己也沒有怎麼思考過為何不再觀星的理由,自從那時候璇光昏迷之後,他的生活便陷入一種漫無目的的狀態,整個人像是失去船錨似地在大海中漂流。觀星曾經是他的方向,然而在那天之後,它便消失在茫茫大海中,他發現自己的心中失去了對觀星的興趣。
這樣的他與巍海一樣嗎?天響感覺應該不同,但是,從第三者的眼中看來也許都是同一回事。
不知道讓巍海放棄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如果能解決這個原因,是否有可能換取巍海在工作上的協助?
那名美麗女子與小巍海的年紀應該差不多,她來到小巍海身邊看著他的畫開心地比手畫腳,小巍海則是全力板著一張臉努力不讓內心的動搖顯露於臉上,但彆扭窘迫到連旁人都覺得尷尬的演技實在讓人搖頭嘆息。
這傢伙,其實也挺笨的──天響不由得這麼想。
「天天都沒想過找個跟看星星有關的工作嗎?」見天響沒有開口,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兩人,璇光又開口問道。
「沒有。」天響搖搖頭。「賺不了錢、養不活自己,而且更重要的是,當興趣變成工作以後,它會變成痛苦。」
「真的是這樣嗎?」璇光的語氣並非質疑,而是單純的疑惑,年紀尚小,未曾接受社會洗禮的她才能發出的,純粹的疑惑。
而這疑惑深深刺入天響的心中。
天響很清楚這些都不是他真正離開夢想的原因,他說出口的只是大多數人都能接受的理由,而不是他自己的理由。
小時候的天響,當然也以為夢想理所當然應該實現,想做的事情長大以後便能夠做到。但是,大多數的孩子會在長大的過程中學會現實、學會妥協、學會無可奈何。不知何時開始,他明白了,原來能夠實現夢想的只有寥寥數人,而他只是比其他人都更早放棄而已。
因為這個夢想不賺錢,做這行會窮困潦倒,把興趣當工作會消磨熱情──即使是早已放棄夢想的天響也能夠隨口講出來的標準答案,這些一定也是巍海從小聽到大的忠告。
但是,天響從未驗證過這些標準答案的正確性,而璇光所發出的疑惑便是硬生生地將他不想深究的問題攤開在陽光下,逼得他不得不面對。
天響試著想像如果那時候璇光沒有昏倒的話,現在的他會變成什麼模樣?能夠順利實現夢想嗎?現在這個每天上班都只想著別被處長罵,連請同事幫忙都辦不到的自己,真的能實現夢想嗎?無論怎麼想像,他都覺得自己只會像現在一樣窩囊。
「不,也許那些都只是害怕失敗的藉口而已。」天響不自覺地將深埋心中的話說出口。
「長大以後就會害怕嗎?」璇光的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胸口,像在觸摸自己心中的夢想。
「嗯,但小璇很厲害,也許根本不會害怕。」
「……我很害怕自己不會害怕。」
璇光的聲音細若蚊蚋,雖然天響勉強能聽見,但因為聽不懂璇光的意思,所以他覺得自己應該聽錯了什麼,當他還在猶豫究竟該回答些什麼才好的時候,璇光已經換上一副想到好主意的興奮表情。
「如果讓興趣融合進工作裡頭呢?」璇光問。
「興趣融合進工作裡頭?」天響的視線從小巍海移回璇光身上。
「嗯,在現在的工作中尋找可以看星星的機會。」璇光用力點頭。
「哈哈哈,現在的工作怎麼可能看得了星星。」對於璇光異想天開的想法,天響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天響突然想起來,其實他平常常看著天空發呆,雖然肉眼看不見,但其實白天的天空也是有星星的,這樣的話是不是也算是在工作中看星星?那麼就算只是打混也好,有沒有什麼可以讓巍海在工作中光明正大地畫畫的方法?
此時的小巍海正在畫一些可愛的小動物,把旁邊的女子逗得咯咯笑,兩人之間的氣氛出乎意料地好。即使不擅長跟女孩子說話,但仍然能夠透過自己的畫逗女孩子開心。
如果可以的話,天響真想拿眼前這個畫面來取笑巍海。
不過,不得不說,小巍海的風景畫很美,畫起這些動物也同樣精巧。畫紙上的五隻動物下方都親切地附上名牌,由左而右分別是海象、海牛、海豹、海獅、海狗。這五種不只長相相似,就連名字都很像的動物,在小巍海的筆下,其關鍵性的特徵都被明顯地突顯出來,畫出來的樣子雖然與實際長相略有不同,但反而更容易辨別牠們之間的差異。
天響不由得佩服起小巍海的觀察力與表現力,這是他從畫畫中學到的能力,抑或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讓他注定走向繪畫之路呢?
如果能把這種能力運用在製作教科書上感覺應該可以造福無數學子。
這時,天響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確實有畫畫的機會,他開心地轉頭看向璇光。
「小璇,有方法!我們可以……」
天響的視線在此時突然變得愈來愈模糊,最後,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把話說完就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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