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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世/Heritage】
牠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只知道擁有意識之始，身處一片空虛渾沌。
在那裡沒有時間，牠只能靜靜地待著、思考自己究竟是什麼存在、為什麼會誕生。在逐漸成形的意志中，牠本能地知道自己從數股強大的力量激流間降臨。但是彼界空無一物，連時光都難以衡量。不知過了多久，遠處有了一個微小的光點，牠於是朝對方移動。
刺眼的光芒散去之後，牠第一次現身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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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牠緊密相連的女人名叫「希芮．卡波利雅．恩赫加爾（Seerey Caporiya Enhengal）」，是拉格什（Lagash）城統治者恩赫加爾王眾多女兒之一。女孩的名字在蘇美爾語中需要將舌頭放在上下排牙齒中、發出短促的氣音，直到這段關係結束前，牠都沒能完全掌握這種未來很快便消失的語言。
「恩，沒關係。那就叫你『賽芮（Seirey）』吧！」
被賦予名字的那時，牠感覺自己從一團混亂中凝聚成形。
「我叫，『賽芮』。」牠在女孩腦中複誦。
希芮除了身為王族之女、接受當時最優秀的教育外，還因為過人的智慧而得到父王的青睞。但是這改變不了她身為女性的事實，而逐漸擴大的王國需要一個更有權威、強大的統治者。同一時間，因為女孩豐沛的知識，賽芮也更加理解這個世界以及自己本身。
「明明擁有更出眾的能力，卻沒有辦法讓家園變得更好。妳不在意嗎，希芮？」
當時即將成年的公主放下觀星盤，微笑著說：「沒關係，我真正有興趣的不是這些近在咫尺的東西。」
她伸手指向遠方天空的三顆星體，當時它們之間的距離並非如今那樣靠近，但是未來它們會分別被命名為參宿一至三、代表獵戶座腰帶位置的連星。
「我想知道那些更遙遠的事情。」
賽芮的意識中湧現一種未知的情緒、炙熱且濃烈，它在精神世界中點起了火焰。
「希芮．卡波利雅．恩赫加爾，讓我幫助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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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故事如她所願，象徵著人類當時難以企及的蒼穹。天空是一個圓頂、由神明創造，為的是保護大地上的人類。天地成形之後，神又用黏土造人、賦予他們智慧與生命。因為這股額外加諸於人類身上的「靈魂」，因此在肉身毀壞之後，靈魂並不會隨之消滅。因為靈魂越積越多、人類先祖的猖狂，神明發動「滅世戰爭」。站在人類方的神明「阿勃祖（Apzu）」在這場大戰中敗陣，被囚於大地之下而死。祂死後屍體化為湧動著的地下之河，並且也是靈魂的歸宿。
雖然在當時利用黏土板記錄下來，但是這段故事在時代的長河中緩慢消逝、逐漸融入世界其他地方的文化和宗教信仰中。但是這位拉格什公主創造了「靈魂」的概念，並且在未來影響著無數世代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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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人類是「那烏平．亞蒙（Nawupin Armon）」，一個西台王國的草藥師。西台是一支崇尚武力、喜好征服的民族，因此相對瘦弱又內向的那烏平在聚落中沒什麼地位。儘管他掌握的草藥和治療技術在當時已經十分先進，但是同族們只有在生病時才會來求助他。
在尚未有正式記錄前，那烏平已經透過自製的觀測儀發現金星在清晨與黃昏最顯目，並且認為這兩顆當時被稱為「晨星」與「昏星」的天體應該是同一顆。
「沒有人可以瞭解你的智慧和研究成果、甚至對此不屑一顧，你就默默接受了嗎？」
賽芮提問，而男人攪動著鍋中藥湯、露出微笑。
「我學習、觀察、記錄，不是為了要得到其他人追捧。我想要的只有窮盡一生，嘗試探索這世界真正的樣子。」
在與那烏平形成連結後三年，在透過這名「宿主」取得更多知識後，「賽芮」感受到那股炙熱的情緒再次湧現。
「你想要改變世界嗎，那烏平．亞蒙？」
「有機會的話當然好啊。」男人笑著說：「但是一個窮藥師能做什麼呢？有人繼承這些知識就足夠了。」
「讓我幫助你吧。」
那烏平的故事和他熱愛的天體有關。在他的描述中，金星這顆天體只是靠近地球的其中之一。除了燃燒著的炙熱太陽和人類所在的地球外，還有另外八顆星體在周圍移動。而在地球與其他天體之間，存在著某種神明制定的規則，讓它們保持距離、不會碰撞彼此。
當然，在那烏平敘說這個故事時，這些星體都不是如今的名稱、其中一部分甚至沒有被人類知曉。
「那這些星體有名字嗎？」
男人對這個問題感到困惑，但是很認真地思考著。
「嗯…我沒想過呢，要一次找到九個名字有點難。」
「也許我們可以從你最常看的那顆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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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其他天文學家認為不同時間出現的金星是兩個天體，於是稱呼它們「Halle」和「Niasaan」，也就是「清晨出現的」和「金黃色的」。這兩個詞在未來會被不同文化挪用、改變拼寫與部分發音，例如亞蘭語中的「Helel（受照耀者）」還有古巴比倫阿卡德語中的「Ninsi'anna」、擁有天堂光輝的聖女。
這次男人沈默許久，握著湯勺的手保持著規律運動。
「賽芮，有沒有一種可能；星球就像這鍋湯一樣，在神明的舀動之下運轉、所以保持秩序？」
「我不知道，那烏平。」
「我希望未來的人們能繼續探究天空的知識。也許終有一天，我們能離開這塊陸地、穿過天穹，探索那片未知。」
「那我們把它加進故事裡面吧。」
男人再次陷入沈默。但是當他開口時，眼神中充滿光輝，一點也不像個落魄無名的草藥師。那目光炯炯如炬，充滿了對未知領域的渴望與認真。
「維納爾斯（Vynarrs）。」
男人重複了一遍：「那顆星體，我決定叫它『維納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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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後，天文觀測技術逐漸成熟、工具也愈發進步，「地心說」在很長一段歲月中霸佔學術與宗教界。但是由那烏平．亞蒙開始點起的求真之火，卻默默燃燒了數百年、直到無數天文學家們前仆後繼，充實了太陽系的相關知識。人類終於打破宗教與權威的控制，意識到身處宇宙宏大規模的一個角落。最終到了近代，人類成功離開地球、得以親身一窺宇宙的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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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烏平去世之後，第三個人類相隔了1205年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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玗枸（音同於舉）是出生於太平治世下的少年，因為在中國成為統一王朝之前、兩百多年的戰亂犧牲了許多人。
儘管天下逐漸恢復平靜，玗枸卻被限制在一座大宅中；雖然不愁衣食、一切有人照料，但是少年卻十分憂愁。但是他對這個忽然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存在非常興奮。
「你一定就是方士們說的神仙吧！」
儘管不受語言限制，但是賽芮對「神仙」這個詞很疑惑。牠知道自己是什麼，不過難以確定跟這名少年的想像是否相符。
「可能是吧，你叫贏…」
「我叫玗枸，神仙妳的聲音似乎是女孩子啊。」
「我沒有性別的。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換成其他種類的聲音。」
「沒關係，這樣感覺我們的年齡比較近一點！」
賽芮從少年的意識中發現了他的哀傷，以及那個連他本人都不知道、被刻意隱藏的秘密。不過降世數千年，牠知道有些事情不要提起，對和人類相處會比較好。
陪伴玗枸的時光比起前兩人更平靜，這名少年每日規律地隨晨光起床、簡單梳洗後有侍女送來飯菜，用餐完後就是閱讀、練劍、靜坐「修息」，直到黃昏再次用餐。大宅內沒有常設的照明，只有床旁的一盞燭火。
「被困在這個清冷的地方，你不覺得憤怒嗎？」
當少年靜靜坐著冥想、鍛鍊如何調息時，賽芮終於提問了。
「我們每個人都有應該扮演的角色，目前這就是我的。」少年說著，沒有睜開眼。
「但是有傳聞皇帝想要派方士前往海外靈山、求取仙丹，如果凡人真的能長生不老，會發生什麼事呢，賽芮？」
賽芮這時才明白玗枸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還有被幽禁宅院中不近人世的理由。他是中國歷史中首位建立集權帝制的統治者、秦皇嬴政與後宮妃子所生的孩子，註定與天子之位無緣且不被承認。玗枸出生時贏政已經開始煩惱帝位的傳承，所以他一方面求取長生不老藥、想要延續自己的統治，一方面也培養著皇子得以繼位。
然而這名大一統皇帝深知在其治理下暗流湧動，若自己駕崩必定引發又一場權力巔峰的爭逐。因此他為自己留下最後的一枚棋子，連宰相李斯與親信趙高都不知道。年少的玗枸當然不會知道這麼多細節，但是擁有超越人理力量的賽芮已經透過宿主知道了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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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長生不老嗎，玗枸？」
「然後永生都被困在這裡嗎？怎麼可能，外面的世界還很大、我當然想出去看看。」少年的臉色一瞬間露出陰沉：「但是目前我的角色，就是好好待在這裡、養精蓄銳。」
「我可以提供幫助，如果你願意的話。」
「怎麼幫？」
賽芮的能力要發揮效果，需要達成三個條件：第一，宿主與自己之間深入且穩定的意識連結。第二，宿主基於自由意識、在符合因果邏輯的範圍下進行創作。第三，這個創作需要被展示給他人。滿足所有條件之後，世界就會根據創作者的「敘事」而產生改變。
聰明的玗枸很快就明白這種能力如何運用。
如果秦始皇贏政遣使外出尋找到丹藥、成就長生不老，那麼他的統治就會近乎永恆地持續下去。但是若沒有丹藥續命，肉體凡胎的皇帝無法逃離死亡，秦國勢必交與他人。權力巔峰的轉換一向都伴隨動盪，混亂和戰爭將再度襲捲天下。
「你身世的秘密也於此有關。」
「告訴我！」
賽芮拒絕，牠受限於某種法則、不能直接影響人類的命運。牠造成的影響只有透過宿主的「敘述」才能成立，因此即便比玗枸知道更多、牠也不能透露。但是這個規則也並非完全無法逾越，只要凡人願意付出代價來交換，超自然力量就可以介入。
「用什麼交換？」
「一個故事，還有一點你的血。」
玗枸劃開指尖時沒有任何猶豫。然後他依照賽芮的指示用血在木簡上劃出簡單的符號，並且閉上眼睛、將自己的意識傾注在其中。牠說這個「儀式」能讓他們連結得更緊密，並且通過將靈魂灌入木簡、就可以打開力量流通的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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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故事比起前兩個人有更多傳說和神話的色彩。天地形成時，神明用色彩斑斕的石頭煉出人類。這些人類有近似祂們的外表，並且擁有比其他生命更高的智慧。但是彩色石在煉製的過程中會產生殘渣，這些東西掉落大地形成汙穢；它催生出有毒的動植物和疾病，也因為本體作為高等生命的素材，而誕生出似人非人的物體。這些非人的生命在誕生之始就懷抱著對人類的恨，還有那些在煉製過程中沒有被神明附與人類的力量。這些東西以人類為食，通常生性兇猛殘忍。
「那給牠們一個名字吧？」
玗枸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
「名字是一個物體存在的根據。你必須給牠們名字，這些無形之物才會擁有實體。」
「那就叫『妖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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玗枸用他的第一個故事，交換到自己是延續皇室血脈的最後方案、確保君王駕崩後即便全族遭屠戮，也會有他倖存。秦始皇似乎認為，只要自己的血脈沒有斷絕，未來仍將取回權力。
和賽芮預期不同，少年沒有因此糾結這份出身，也沒有被當作政治籌碼誕生而憤怒。他只是沈默片刻，然後認真說出自己的決定。
「我希望有朝一日，這世界可以出現沒有君王的國家。」
「這就是你的期望嗎？」
賽芮再次從少年身上感受到那股炙熱的情緒，它散發出強烈但溫暖的光輝。
「對，這是我的期待。」
「好。嬴姓之子、趙氏後裔，名為玗枸的少年，讓我幫助你吧！」
可能是因為舉行了「儀式」的關係，玗枸衰老的速度變慢，即便受到致命傷也能夠復原。他和賽芮因此得以浪跡天涯，幾乎踏遍中原各地。
數百年後，秦國早已覆滅，再次統一的漢朝也分崩離析。那時的玗枸看遍了人間滄桑，決定隱居山林。然而數次湊巧幫助當地居民的善舉，加上留居深山的傳奇色彩，讓他的故事開始流傳。
又過了十多年，前後有兩位年輕人登門拜師、希望能從玗枸這裡學到淵博的知識。
「我應該怎麼做呢，賽芮？我沒有什麼高深的學問，只是活得比較久而已。」
玗枸摸著銀白的鬍鬚，輕輕地說。
「你不用有天賦奇才，只需要述說那兩名年輕人的故事就好。」
「我在他們身上看到治平亂世的渴望。」
「那就讓我幫助你吧。」
於是幾年之後，附近地區開始流傳一個消息。據說有兩位智慧超群的才俊，不只熟讀各種兵書典籍，還有能力創造發明、答辯如流。雖然師出同門，但是關於他們如何成為天才的紀錄卻幾乎沒有留下。
知曉的民眾稱他們為「臥龍」和「鳳雛」，並且聽說若能兼得二人者、必可平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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