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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日子逕請品嘗吾之藝術吧，令吾帶你領略未曾有人得見之物。"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ekYBm5Jbr
節錄自歌德《浮士德－悲劇/Faust》
媽媽從小就告訴我，偷走別人的東西是很嚴重的錯誤。
她第一次提起這個話題時，我應該不到五歲、完全不足以了解「犯罪」是怎麼回事。因此時至今日，我還是覺得她用「比胡蘿蔔更恐怖（more terrible than carrot）」非常貼切。我的小腦袋很快就被這個橘紅色有土臭味的鬼東西佔據，並且聯想到第一次看見它出現在我滿心期待的晚餐餐盤上時有多錯愕。
不誇張地說，從那之後我從沒有一天忘記過被胡蘿蔔支配的恐懼。
但是要不了幾年，我就發現生活中每件事都告知別人、尤其是可能擁有它的某個人，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
「放在櫥櫃裡的糖果可以吃嗎？」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jFiNrQIYl
「用掃把前要跟老師說嗎？」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jEKv5pNCH
「前面那頭搖著尾巴的可愛小狗可以摸嗎？」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2gfKimw2g
「幫鄰居從他們的草坪上把包裹放在門口是可以的嗎？」
諸如此類的問題從小就會給我帶來不同程度的困擾。長大後有人告訴過我這叫「亞斯伯格症候群」，不過我認為自己只是受到母親教育的影響比較多而已。畢竟她獨自一人把我拉拔長大，我們之間的關係其實遠不是「母子」能解釋的。
對不起，我岔題了。我要分享的故事，是我在法蘭克福機場希爾頓酒店遇上的事情。
雖然收入還不錯，但是我通常不會花那麼多錢在旅行的住宿上。旅館房間不過是在外面玩一天後舒服安歇的地方，只要乾淨舒適就已經足夠了。我寧願把錢砸在奢華的米其林料理，也不願意付錢買那些我可能根本不會用到的桑拿房、健身中心和洗衣服務。因此那天我出現在希爾頓酒店純粹是意外。
我來德國參加一年一度的國際急重症照護技術研討會，結果當我滿意地想要快點搭上飛機回家時，櫃台的服務人員卻說他們找不到我的名字。在一連串的查核之後，某位西裝筆挺的先生走進貴賓接待室內、神情嚴肅地向我鞠躬致歉。
訂票的承包商和航空公司之間出現了點問題，因此他們沒有登載到我的位置。作為補償，我能搭隔天另一班飛機回家，而且他們願意免費替我升等和提供一晚的住宿。我就是這樣出現在希爾頓酒店內的吧檯。
「恩，我想想喔。如果旅程意外被打斷，但是得到了合理的補償，你覺得我應該來點什麼酒比較好？」
當吧檯那位肌肉幾乎要把制服撐破的調酒師問我想喝什麼酒時，我是這樣回答他的。
「為您的不幸感到難過，先生。不過我想到兩款酒很適合用來紀念這個時刻。」
第一款是「以三味線訣別（The last Shamisen by SAYURI）」。
它是一款藍色的雞尾酒，使用伏特加、倫敦琴酒與藍柑橘酒為基底，搭配檸檬和葡萄柚果汁。口味上強調的是苦澀的口感，如同它的名字一樣。
「我是因為這款調酒認識亞裔演員章子怡的，SAYURI是她在『藝妓回憶錄』裡面飾演的藝妓小百合的名字。雖然劇情中她並沒有死，但是和許多過去賣藝維生的女性一樣。她們的名氣是依賴浮華堆砌起來的，轉瞬之間就可能消失。」
我沒看過酒保說的那部電影。儘管他很努力跟我描述有多麼好看，但是我對此仍舊沒有興趣。我認為可能自己原本就對亞洲文化沒什麼感覺。
第二款則是「清晨的克麗奧佩托拉（Dawn of Cleopatra）」。
「在介紹它之前，請容我提醒您，先生。這位小妞是我會的調酒中最不受歡迎的，但是我認為一個美女早上起來慵懶、凌亂、樸素的樣子，可能很適合用來紀念這糟糕的一天。」
他停頓了一下，才又繼續說：「然後，它真的不那麼順口。」
那是一杯顏色介於黃綠色和黃棕色之間的雞尾酒。基底是草藥味很濃的法國苦艾酒，混和赤紅的金巴利和傳統蘇格蘭威士忌，用血橙加以調和，然後搭配濃縮黑咖啡以及哈瓦那辣椒醬。前面混酒的過程沒什麼特別的，但是能夠掌握好苦與辣的味覺搭配，才是這款雞尾酒最美妙的獨門秘方。
「如果這個比例失準，那麼絕世美人就毀於一旦。就像那句名言：如果埃及豔后的鼻子移動了幾毫米，歷史可能會完全不同。」
酒保一邊說著，然後在杯緣放上雕工精湛的血橙片。
我還來不及為這杯酒拍照，並且上傳到我的社群頁面。此時有個身材曼妙的年輕女子拉著行李廂進來，什麼都沒說地就一屁股坐在與我相隔一張椅子的位置。
「哈摟，渚小姐，又見面了。」酒保用中文對她說。
女人臉很臭，毋須言語就散發出強烈的負能量。
「媽的，哪個孬種會特地挑我飛長班的時候傳訊息說要分手？沒擔當的廢物、垃圾、混帳王八蛋，幹你媽的就這樣浪費老娘五年的青春。」
她可能覺得在法蘭克福機場不會遇見懂中文的白人，不過我恰好就是那個奇葩。雖然並非特別想要偷聽，但是兩人又用中文交談了一會，不過大部分時間都是女人在飆各式各樣的髒話。
我一邊喝著那杯號稱「很難喝」的埃及艷后調酒，然後仔細地打量這名暫時下班的空服員。看起來她行程匆匆，剛換下制服就隨手塞入登機箱。我看得到露在外面，深酒紅色與灰紫色的部分，因此很快就知道她屬於哪家航空公司。
嗯，「清晨的克麗奧佩托拉」其實具有很豐富、充滿層次變化的味道。確實如同它的名字一樣有著美麗的外表，入口後開始是剛起床的凌亂，接著是素顏真實寫照的苦與曼妙嬌軀的辣，最後又是即將分別的烈酒後勁。
「靠夭，他媽的給我來杯最垃圾的！喝完這杯跟他一樣垃圾的酒後，老娘就會打起精神來繼續過日子。」
她抬起已經被淚水弄花的妝容，和我手中這杯苦澀又辛辣的調酒很適配。
多麼諷刺又美妙的景象啊！
「渚小姐，只有初學者亂加的東西才會被稱為垃圾。我們這裡恐怕只能提供妳垃圾般的藝術，不過我倒是有難喝到會讓妳忘掉痛苦的品項。」
果然如我所料，酒保推薦了我手裡的這杯「清晨的克麗奧佩托拉」，還有另外一杯叫做「街頭自助吧（Trash Can Buffet）」的調酒。
老實說我會對第二款酒比較有興趣，心中對於他剛剛沒有推薦這一款有點不滿。尤其我覺得這個「Can」的雙關使用得簡直不要太完美。
「你說第一款是什麼？」
這次女子撥開亂髮、收拾著一臉殘局並用英文問，而酒保則用中文與英文各說了一次調酒的名稱。
「想參考的話，這位先生點的就是『清晨的克麗奧佩托拉』。」
我對此毫無準備，於是趕忙在尷尬之下假裝自己聽不懂英文。但是那位空服員完全沒有要搭理我的打算，只是瞥了一眼我的酒，並且說自己也要來一杯同樣的。
這個平淡無奇的酒吧經驗，也正是在此時變得怪異起來。
一位穿著體面的商務男士走進我們之間，並在女人身旁落座。他身材結實，精壯的肌肉讓白襯衫變得有些緊繃；同時他掛在手臂上的西裝外套一眼就看得出是訂製款，因為那是非常少見、接近黑的深青色。還有那兩枚在皺褶中若隱若現、閃閃發亮的袖扣，同樣也說明了它們的價值不斐。
空服員女士顯然對這名男人唐突的舉動感到不悅。我看見她皺起眉頭、用厭惡的表情瞪著對方，我猜她認為對方是想要藉故搭訕。畢竟當時吧檯只有我們三位客人，男子沒道理刻意選擇她身旁的座位。
然而在我眼中，事情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那個男人脖子以下的部分確實挺帥氣的，但是我沒有看見他的臉。不是我沒看到，而是我「看不到」。
他衣領之上的部分被某種不斷上昇、像是黑煙一樣的東西遮蔽，甚至在男人移動時黑煙還會像火焰般留下殘影。我無法清楚說明那團物體究竟是黑色有點透明的火，或者是剛才說的像煙一樣，不過它就是類似的。
我就這麼看見那位「黑煙先生」座在高腳椅上，將手提包與西裝外套隨興地放在旁邊的空位上。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其他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女人身上。
「我能請妳喝杯酒嗎？」
一個模糊、像是從水中傳來的聲音如此說著。
「我今天沒興趣，陌生人。」
「我看得出來妳很沮喪、很難過，所以我想要請妳喝杯酒，也許妳還願意和我分享自己發生了什麼。」
「我沒興趣。還有，我也不喜歡陌生人坐在我旁邊。」
「喔，漂亮的小姐。妳就像是這杯『清晨的克麗奧佩托拉』一樣，需要有人注意妳、喜愛妳，難道不是嗎？」
「嘿，夠了，你才不懂究竟發生什麼。然後我說了，我今天沒興趣。」
「別這樣嘛，就是一杯酒而已，妳會樂意賞光的吧。」
酒保在這時加入了戰局。
「嗨，先生，你需要什麼服務嗎？」
男人沒有回答，似乎根本就沒聽見酒保在說話。那名身材更加見狀的調酒師顯然對此有些生氣，於是提高了音量、用更嚴肅的口吻重複了自己的問題。
「黑煙先生」仍舊沒有回應，只是繼續嘗試搭訕。
對於旁觀的我來說，此刻更驚訝的是發現他們都沒發覺這位先生有任何異狀。透過他們的話語，我認為空服員和酒保都沒有看見和我一樣的景象。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則讓我毛骨悚然。
「黑煙先生」用手指敲著桌子，同時嘴裡還不斷嘮叨著要請女人喝酒。但是接下來氣氛陡然驟變，強烈的寒意與壓迫感侵入我全身。坐在高腳椅上的男人幾乎消失了身影，因為那團黑煙（或黑焰）變得更大、更猛烈，將他整個身體都吞噬在內。
在雙腳止不住顫抖、牙齒喀喀互擊的同時，我發現酒保與空服員也發生了變化。
「妳會讓我請你喝杯酒的，對吧？」
女人的聲音變得迷茫，語氣也和緩不少：「阿...對，我們可以一起喝一杯。」
酒保則像是失了魂一般，拿著調酒杯轉身開始做其他事。可是我看見他的動作很不自然，像是個蹩腳的提線木偶、操控者還是個非常生疏的新人。
「所以我們走吧？也許回妳房間喝吧。」
「阿...好，去我的房間喝吧。」
「我們走吧。」
「好...好的。」
在女人答應了以後，「黑煙先生」身體上的東西恢復了之前的大小，震攝住我的那股壓力與寒氣也消失了。但是直到他們離開酒吧、消失在視線裡前，我都沒真正搞清楚發生了什麼。
「那個...夥計，你有看到剛才那位先生把空服員小姐帶走了嗎？」
恢復鎮定後，我嘗試跟酒保打探剛剛發生的事情。我想確定自己看見了什麼。
「沒有阿，先生。」
調酒師臉上的專業笑容和之前別無二致。
「我以為剛剛只有您一位在這裡，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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