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曉楠與顏慕辰先一步離開了蓮湖邊。
「李側妃呢?」崔曉楠突然想起來方才在跟蹤的人。
「她剛才離開了。」顏慕辰望著李側妃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離開?」她居然也不看一下自家姊姊的傑作?
「她往宴客廳去了。」顏慕辰道:「大概是想避嫌吧!」
那倒是不必跟著了。
崔曉楠邊想邊道:「走吧!」
「嗯。」有些事他們還得去找張玉兒探探。
——
張玉兒居住的墨玉園小巧精緻,樑柱雕刻繁複,可見穎王也曾經相當用心。
因著禁足,四周明裡暗裡守衛森嚴,看得顏慕辰與崔曉楠暗暗驚詫,心中警惕不已。
張玉兒被禁了足,近來都待在屋中顧著兩孩子,外面的消息沒少打聽,卻是除了百日宴之外,再打聽不到詳細的內容了。
她也沒洩氣,有些事來總會來的,可在那之前,她得為自己洗白,否則,一雙兒女都會就此受罪。
「誰?」張玉兒警惕地看著窗櫺,低聲道。
只聞兩長一短敲擊聲,張玉兒抿唇讓人帶著孩子去廂房,一丫鬟守門,自己獨自留下。
「來者何人?」張玉兒盯著不知何時大敞的窗口,謹慎地一手護著身前,一手向後摸索著可能當作武器的物件。
「張氏,」崔曉楠露出臉來,手一撐,翻身落入屋中。「別來無恙?」說著,挑眉看了一眼張玉兒的動作,別有一種調戲的意味。
「崔氏?妳來我這兒做什麼?」張玉兒雙手縮了回來,抿緊雙唇,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眼中帶著防備,道:「不怕我喊人過來抓妳嗎?」
「妳不會的。」崔曉楠說得篤定,側頭笑道:「畢竟現在只剩我能幫妳了,不是嗎?」
「不正是妳將我告發的嗎?現在來做什麼好人呢?」張玉兒聲音有些緊繃,像一隻驚弓之鳥。
崔曉楠看著她,挑眉問道:「妳覺得是我?」雖說她確實是跟穎王說了這麼一句話,但也沒想過會讓他放在心上,那也不過是個引子罷了。
「是王爺親口說的。」張玉兒有些悲憤道:「若不是妳,還能有誰?這幾年即便我勢頭再盛,也從未踰矩,不會與人結怨,也沒礙著誰,就算妳來了,受寵了,我也還是謹小慎微,只盼著孩子們平安成人,偏生妳跟王爺提了一嘴⋯⋯我哪兒得罪妳了?讓妳害我至此?」她曾經不是沒奢求過,但看到那卷畫之後,便擺正了心態,只求安穩度日。
「張玉兒,」崔曉楠有些同情地看著眼前的人道:「妳難道不知道這就是張家想要的嗎?反正他們早攀上大樹了,也就不需要妳了。事到如今,早已是棄子了,妳還不願說出那個人是誰嗎?」
「即便是棄子,那也是我張家的事。能為家族略盡綿薄之力,玉兒也知足了。」張玉兒扯開一個嘲諷的笑意,又道:「況且,我若說了,涵小姐跟宛少爺如何能平安?崔氏,我不如妳狠心,能將孩子託付他人,我賭不起!」
崔曉楠垂了眼睫,胸口像堵了一口氣一般,上不去下不來,但也就一瞬,便再次抬眸看向張玉兒。
「張家的事?」崔曉楠淡笑道:「原先我信,畢竟張家想如何修剪自家枝葉,與我確實無關。甚至那可憐的嫡小姐如何被張家強塞給余家更只是飯後雜談。可張家將手伸得太長了,連我都編排進去了,妳說,只是張家事嗎?」看著仍舊無動於衷的張玉兒,崔曉楠湊上前,不待她反應便在耳畔道:「妳不想連累孩子,可妳以為沒人見我進來嗎?就不怕有心人見了以為咱倆一道?還有,妳真認為,妳弟弟的病能一直瞞下去?真以為他被治好了?」
「妳說什麼?」張玉兒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姨娘?」外頭的丫鬟擔憂道。
「我沒事。」張玉兒回了丫鬟,才又壓低音量道:「妳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崔曉楠慢悠悠坐在圈椅裡,道:「妳覺得妳沒了,妳那傻弟弟還能活嗎?況且,妳那一雙兒女不是更好控制嗎?真以為為他們保密,就能保住自己想護的人了?張玉兒,妳有這麼天真?」
「怎麼會?」張玉兒急得雙眼泛紅,道:「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妳在說謊,晟兒不會有事的!我親自守了那麼多天,他明明好了的。」
「是嗎?可就我所知,他已經快不行了。」崔曉楠頓了頓,又道:「對了,宛少爺長得跟令弟可真像,實實在在是外甥肖舅啊!」
說完,就準備要翻窗離去。
張玉兒腦中本就一團亂麻了,聽這最後一句話,像是最後一絲僥倖被掐滅了。
「妳、妳,妳胡說!」她瞪大了雙眼,眼中滿是震驚與恐慌,下意識攢住了崔曉楠的衣襬。「妳怎麼可以如此污衊於我!」她渾身顫抖著,覷著門的方向,不安地咬了咬唇。
「我說什麼了?」崔曉楠淡淡地看著她,沒有將衣襬抽開。
反而是張玉兒像是被燙著了似的,手放了開,縮回來,緊攢著帕子,不敢再隨意接話,她盯著崔曉楠,惶恐、擔憂、驚懼、憤恨,眼中的情緒濃厚而雜亂,幾乎是溢滿了眼眶。
「我是否胡說,妳不是最清楚的嗎?」崔曉楠仿若未見,逕自低聲緩緩道來,一字一句深深敲入了張玉兒的心中:「天盛九年臘月二十,妳回過張家吧?不就是迷迷糊糊在張盛床上醒來的嗎?」低沉的嗓音帶著幾分牽引、幾分朦朧,悅耳動人卻潛藏著冷然殘酷:「妳以為妳那好弟弟也是被算計了,對吧?可妳不知道,妳那弟弟也饞自家姊姊的味道⋯⋯」餘聲不絕,仿若魔音。
「住嘴!」張玉兒猛地拔聲,又陡然頓住,滿是戒備地看向門口,閉了閉雙眼,才張了口,語氣中帶著祈求,極低極沉地道:「算我求妳,別說了、別再說了!」
崔曉楠望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憐憫。
「張家想更好拿捏妳,跟張盛。」她看張玉兒有些茫然,繼續道:「除此之外,張家想要更多。」
「難不成是襄助三皇子的從龍之功?」這不算是什麼秘密,張玉兒是清楚的。
「張家要的可不只是從龍之功。」崔曉楠輕聲道。
一句模稜兩可的話,張玉兒卻從混沌到恍然。
是,張家扶持三皇子頂多是從龍之功,可若讓宛少爺⋯⋯這天便會改姓了!
畢竟這慕容家才剛做過這事不是?
那換張家坐坐皇位也不無可能!
「瘋,瘋了!」張玉兒看得通透,慕容家有的是底藴與人脈,可張家只接觸得到五品以下官員,論人數在商賈世家算多,整體質量卻不如高門大戶,論財力也許贏過大戶,卻也不及顏崔,張家的地位,是真正尷尬。即便如今想藉著清理門戶修剪枝葉,卻不是個好園丁,淨是窩裡鬥,剷除異己。這樣的人家要真能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那才是荒謬可笑!
再者,今上慕容斬是憑藉手段權謀,有著過硬的政治手腕與多年官場浸淫的敏銳洞察力,可她的宛少爺還小,身份若是有一日曝光,那肯定是萬民唾棄⋯⋯
「只是,若如你所說,為何不扶持穎王呢?等宛少爺長大,再奪過來不是更好?」張玉兒氣歸氣、傷感歸傷感,可腦子是真的清醒。
這也是崔曉楠所疑惑的。「也許是穎王實在不受寵吧?也可能是妳不受控?」
張玉兒自嘲一笑:「我弟弟在他們手上,怎麼會不受控?」
「恐怕是不夠聽話吧?」崔曉楠道:「妳難道已經忘了張珞珞的下場了?」
提到這個名字,張玉兒整個人都愣了一下,隨即再次驚恐地瞪大眼睛。
張珞珞,張家主的嫡女,張玉兒的族姊,也是當初嫁給定安侯旁支子弟余衡的女子。
其實她與張珞珞並不熟悉,畢竟她只是旁支,跟主家嫡女是天與地的差別。可即便不熟悉,她卻很清楚,張珞珞性格雖有些刁蠻,卻是最為驕傲的,又愛極了余衡,如何會做出婚後通姦的事?
而余衡便是再厭惡張珞珞,可也是個品行端正的君子,不至於如此陷害自己的妻子吧?
再說,張玉兒更清楚余衡不可能陷害張珞珞甚至放任余家動用幽閉之刑的原因。
「妳是說,余衡知道張珞珞懷孕了?」崔曉楠眉頭深鎖。「張家知道嗎?」
這件事,越來越複雜了。
「這我並不清楚,不過我知道余姐夫是期待孩子降生的。」張玉兒道:「而且只要見過珞堂姐的人,就不可能懷疑她私會外男。除了余姐夫,任何男人都引起不了她的關注。」
「余衡待張珞珞如何?」崔曉楠心有疑慮。
「就普通夫妻那般吧?」張玉兒不曉得崔曉楠為何這麼問。
「余衡後來有再見過張珞珞嗎?」
「這⋯⋯怕是沒有。」張玉兒並不清楚。
崔曉楠瞭然,這余衡對張珞珞僅存的溫情大概在孩子被硬生生打掉之後也沒了。
「珞堂姐他們⋯⋯本就不會有未來的。」張玉兒啞聲道:「畢竟張家不是顏崔,張家怎麼說都只是商戶,祖祖輩輩都只是商賈,跟顏崔曾經入朝為官總歸不同。」
崔曉楠沒接話頭。
身份也許是一個原因,但張家本身仗著背後有三皇子跟穎王,做下了不少噁心事,也是為人詬病的原因。有些底蘊、有些氣節又不愁吃穿的人家一般是不願來往的,就連張家當初對余衡的算計,都有幾分運氣才能成的。
「行了,我該走了,妳考慮考慮吧!」崔曉楠走到窗前時,頓了頓,才又道:「妳弟弟即便治好了,可花柳早敗壞了他的身子,活不了多久。倒是妳那一雙兒女⋯⋯可惜了。」話落,也不管身後張玉兒的反應,便翻窗離去了。
一路上,因著後院無人,兩人倒是並肩而行。看那雙背影似乎有著幾分愜意,可兩人之間的氛圍卻有些微妙。
顏慕辰時不時看向崔曉楠,像是有話要說。
「覺得殘忍?」崔曉楠勾唇淺笑,只是那笑顯得如一縷清風,舒緩卻無法捉摸。
「不,」顏慕辰溫笑道:「只是覺得夫人妳果然沒變。」不管怎麼說,張玉兒從來也沒做過什麼對不起楠兒的事,如此提醒,也算是結個善緣吧!
崔曉楠不知道怎麼接這話,顏慕辰亦不勉強,只道:「如此,不擔心張玉兒接受不了真相,而適得其反?」
「真相,是一定要說的。才好讓她對自家弟弟沒了牽掛,不至於束手束腳的。能全心全力為我們要的結果賣命。」崔曉楠淡聲道。「至於適得其反,倒是不會。張晟都如此算計她了,她又怎麼會繼續逆來順受?何況還有那一雙兒女。」
認真說起來,一個青春期的少年會有戀母情結是正常的,只要適當引導,再長些年歲就會好了。尤其張玉兒還是從小與他相依為命長大的姊姊,年紀相近,那種朦朧的情愫才會更容易滋長。只是他千不該萬不該生在張家,還被張家人發現並助長了這份情愫,導致最後害了張玉兒。
「再說,我也沒把真相都說出來,不是嗎?」
至少,張盛最後的結局他們瞞了下來,否則張玉兒恐怕只會更痛不欲生,到那時,才是真正的適得其反了。
關於張家如何利用不知事的張盛,又如何以此讓張盛賣命,讓張玉兒屈服,崔曉楠原來也不關心。是那位張家嫡女張珞珞的悲劇引起了崔曉楠的興趣,讓人細查之下才得知這些內幕。
張珞珞年幼失恃,只有一名較為年長的嫡兄,卻長年經商,不常在家。是一個曾受其母親恩惠的姨娘見她年幼無依,新太太入府又面甜心苦,不少為難,對她多有照拂,也因此她與姨娘所出的庶妹相當要好,相互扶持,才躲過了不少明槍暗箭。
廣為人知的是,這張珞珞被寵得無法無天,以至於逼迫其父向定安侯府提親,指名要嫁給旁支出息的子弟余衡,才引發了後續不可收拾的結果。
在這些消息中,那姨娘與庶妹看似撇得乾淨,可卻處處都有他們的影子,而張家主的態度也非常耐人尋味,只有張太太忠實地扮演著惡毒繼母的角色,甚至最後也是她將張珞珞給送走的,而從頭到尾,這小姐的兄長都沒出現過,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當時讓人順著張家產業一查,意外得知了張玉兒的家事。
奇的是,張太太永遠是出事時負責收拾的人。在張珞珞執意嫁給余衡時,與張家主說道其中利弊;在張家算計了余衡後從中協調;在張珞珞被陷害通姦又施了幽閉之刑後,請了大夫,並以最快的速度將人送離京城。
不過,原先跟張珞珞沒什麼往來的張玉兒,卻似乎明瞭某些細節,只是不願多談。
看來,這人是真的懂得挑人。
張玉兒的細心謹慎,讓她多活了幾年,只是剛巧碰到張家的事,順勢滅口了,既讓穎王以為與張玉兒有關,離間了穎王府與張家,又能夠完全掩埋了過去那件事。
不過,過去真能夠完全掩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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