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晴兒看著她的手,心中發疼。「您到底怎麼搞的?手怎麼就受傷了?」說著,就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邊唸邊拿過棉布幫她包紮。
今日主子灑掃完又去拾了柴火,她便發現了傷口,明明不可能有這般嚴重的傷,她很想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了,然而,自前幾日主子警告過她之後,她就不敢亂問了,可......主子這副渾然不在意的樣子⋯⋯她怎麼辦是好?
「沒事,就是做夢的時候磕碰了,沒事。」崔曉楠耐著性子解釋著。她覺得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就越來越難壓抑本性想衝破桎梏的渴望,而同時間,她也越來越懂得該怎麼保持耐性。這種感覺相當微妙,就像在適應新環境時,用積極的態度去面對,興奮不已,卻又同時要求自己小心謹慎;又像是在一個毫無規則限制的情況下,心中生物本能觸發,卻又時時提醒自己必須保留一塊道德淨土;這無疑是矛盾的,卻又合情合理。
「夫人!」晴兒有些氣急。
「好了,我沒事。」崔曉楠忍不住揉了揉晴兒的頭,道:「等會兒讓他們兩個過來,我有事要說。」除了身份這種敏感問題,基本上她對晴兒還是挺寬容的。
「奴婢知道了。」晴兒低著頭答道,微微跺了跺腳,雙頰泛紅。主子怎麼......她都十七了,主子還比她小呢!
崔曉楠倒是沒注意到晴兒的反應。她前世早就快四十了,若非親眼目睹那件事,再幾個月就是了,晴兒不過比小藝大上幾歲,於她而言,晴兒確實就只是個小丫頭而已。
只不過年將四十,卻仍在情之一字上跌跌撞撞,說到底確實也僅僅是芸芸眾生之中的一粒凡塵,逃不過輪迴因果,避不了宿命定論。
怪不得世人總嚷嚷著成佛、成佛,便是不願被八苦七難所擾、不甘被七情六慾所縛,只是倘若成佛真的那麼容易,菩提又怎麼會千八百年才得見一回呢?怕是嚐遍苦難、受盡慾縛,回眸一望,才發現菩提不難,難在世事變化萬千,於世浮沉,浸染煙塵而不自知罷了。
過不了多久,歆嵐跟歆雨過來了。
「主子。」兩人進門便抱拳一禮。
「行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行禮。」崔曉楠嘴角帶笑地調侃著,道:「是嫌這寺廟規矩還不夠多啊?」
兩人嘴角動了動,最後都選擇沉默。
他們已經漸漸習慣自家主子時不時抽風調侃一下了,但有時這戲謔的表情也就是一瞬,主子便回復嚴肅模樣,所以還真不好作答。
「嘖嘖,晴兒妳看看他們倆這副悶葫蘆樣,」看著他們這反應,崔曉楠嘴角的笑就更大了。「妳以後找夫君可要小心了,可不能找這樣的,不然聊天都聊不到一塊兒去,日子過得多沒意思啊!」邊說著,還邊掃了掃歆嵐的方向。
「主子......」您別玩行嗎?歆嵐簡直要崩潰了,這個主子,怎麼自從失憶以來就變得這麼喜怒無常呢?還帶威脅的?
歆雨一臉幸災樂禍地看向歆嵐,又偷偷瞥向晴兒的方向。
只見晴兒頭低垂著,眼睛盯著繡鞋看呀看,彷彿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晴兒確實是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她現在滿心想著的都是:主子到底為什麼當著兩個男子的面說這些呀?還是跟她說的哪!
不管晴兒心中有多少個為什麼,可以確定的是,在場的三個知情者中將會有一場單方面虐殺了。
「歆嵐。」崔曉楠還是那副笑容,看上去越發溫柔。
「是。」歆嵐頭皮發麻地答道。
「知道我想問什麼嗎?」語調也相當輕柔。
「屬下......不知。」歆嵐確實仔細想過了才答道。「還請主子言明。」
崔曉楠沒急著答,而是端過晴兒遞來的茶水小口小口地啜著,垂眸像是在沉思著什麼。
微風輕拂,熱意不顯,卻帶起了一陣沙沙聲,穿過寺中草木,掠進小院中,挾著一片翠綠的葉子越過窗櫺,飄入了屋內。
「我想,那蠱是沒給清凌清冽的吧?」突然間,問了這麼一句。
她抬頭望向歆嵐,嘴角仍舊帶著笑意,眼中卻相當冷清。不似狂傲的暴風,也不似溫柔的微風,她迎面而來,力道不猛不緩,沁入人心,卻令人措手不及。
如若說愛笑親人的小主子是冬日暖陽、夏日涼風,那主子便是四季變幻,有形也無形,無論世事或是她自己,皆不入眼,唯有……
歆嵐在心中嘆了口氣。
但他面上不顯,只是答道:「那蠱也不易得,就僅有貼身的下屬才有,就連晴姑姑想來也是沒有的。」心想著:主子問就問吧,為什麼非得威脅他不可?
「晴姑姑沒有?」崔曉楠有些詫異。
晴姑姑可是掌控著暗中不少舖面的經營,也能看出她明顯高於其他丫鬟一等,有權管理她們,卻不受忠心蠱的限制?
「晴姑姑與娘⋯⋯老夫人一同長大,是老夫人身邊的老人了,」歆嵐答道:「一直以來都忠心耿耿、盡心盡力,所以老夫人並沒有下忠心蠱,仍舊讓她管著舖子和底下的人。當初之所以會下忠心蠱在我們身上只是防著有朝一日需要人手卻無人可用的情況,老夫人想確保主子身邊有能夠絕對放心的人。」
崔曉楠微微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她想起了這幾日的夢境,重複出現著德貴妃自刎的場景。
總覺得德貴妃是個政治敏感度很強的人,從很早以前就預感會出事了。不然,為何事先尋了貼身暗衛跟婢女?又為何事先下了蠱?甚至,還有那莫名訓練好的一零八衛。處處都透著一股詭異。像是在鋪路一般。若非寧朝已經滅亡,崔曉楠都要懷疑這德貴妃打算謀朝篡位了。
「這蠱僅有你們四人有?」崔曉楠再次確認了一遍。
「是的,只有我、歆雨、微晴跟微語被種了蠱。」歆嵐道。
崔曉楠想了想,緩緩說道:「讓清凌過來。」頓了頓,補充道:「讓他去查一個人。」
「是。」歆嵐抱拳道:「敢問主子,這人是?」
「崔妤!」崔曉楠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個名字,她感覺到這個名字脫口而出的時候,身邊的晴兒微微震了一下。
既然確認過除了貼身的四個人被下忠心蠱外,其他人忠心待鑑,她就打算在打探消息上暫時用其他人了。
對她目前的處境來說,忠心蠱會是一種障礙,而她最需要的身邊人的資訊,就必須找其他人來辦。她無所謂似真似假的答案,也不擔心其他下屬傳來假消息。因為她明白羅生門的道理,人人各執一詞,有些基本的資訊,交叉對比就能得到,有些資訊則是再怎麼對比都得不到答案。而她目前只要大部分人都清楚的資訊就行,也足夠她反覆推敲出短期內要的答案了。且說法是一回事,她真正要的是說法下褪去外衣的元素。
「至於你,暫時到陽陽身邊去護著。」崔曉楠吩咐道:「確保陽陽身邊至少有兩個人護著,我不希望她出事。」
「主子,那您⋯⋯?」歆嵐沒把話說完,但意思很明確。
「我有腳,要走要跑都容易。」崔曉楠默默堵了這麼句話,看向歆嵐之後又瞥了晴兒一眼。
「呃,是。」這是威脅,絕對是威脅。歆嵐知道,自己要敢再反對一句、質疑一句,主子大概會直接讓自己守著小主子不用回來了。
「京中狀況如何?」崔曉楠又問道。她是知道有些信息不需要暗衛親自前往的。
「拓跋首輔似乎大病了一場,最近在府中休息。」歆嵐道。
「大病一場?」崔曉楠不解:「怎麼突然病了?」
「說是偶感風寒。」歆嵐說著,表情有些怪異。炎炎夏日,中暑還來不及吧?到底怎麼受涼的?「不過,」他看著主子溫柔至極的表情,渾身一震,趕緊拉回心神,順從回道:「屬下讓人去查,發現首輔府的大姑奶奶似乎在不久之前從清淨寺回京的路上,驚了馬、摔了車,那大姑奶奶便連人帶車落了崖,找了整整十日還是沒找到。」
十日⋯⋯便是他們啟程那日,那時的一切都太過混亂,太多超出掌控的事,以至於一直沒去注意拓跋家發生了什麼。
「清淨寺?我記得它就在京郊,不到一日便能到了。」崔曉楠看向晴兒確認,晴兒向她點了點頭,又補充道:「只是這清淨寺路特別不好走,一般不太有人願意去。若不是在京郊,香火甚至比國安寺還糟糕。」
他們來這麼些天確實也發現了,國安寺基本沒有什麼人,現在離中元只剩一個月的時間,照理應該會有些上山求平安符、求籤或是單純來廟裡走一遭的人才對,這會兒卻不見多少人影。
「這位姑奶奶也真奇怪,怎麼偏要走這條路呢?」晴兒不甚理解地問出聲。
在場的人都沒回應,也各自琢磨裡面的原因。
「主子,會不會跟李子音有關?」歆雨問道。
「嗯,可能。」崔曉楠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畢竟那天離開醉夢園之前,李側妃的反應太過可疑,但……總覺得不太對。
拓跋家的大姑奶奶沒事去一個沒多少香火又道路崎嶇的寺廟做什麼?明明京郊還有皇家寺廟跟慧元寺,都比清淨寺要近得多了。況且依照李側妃的性子,做不來這麼精密的算計,除非⋯⋯身後的人想來沒少出力。
「晴兒,備筆墨。」崔曉楠實在不想自己一直想下去。
晴兒眼睛一亮,笑道:「是!」就興奮地下去準備了。
歆嵐歆雨一臉不解,但也沒問。
晴兒很快就舖好紙,一邊研墨,一邊看著崔曉楠執筆,一雙眼睛燦若星辰,滿含欣喜與驕傲。歆嵐看著那眼中閃耀的光芒,一時間有些怔愣。
就見崔曉楠先是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接著是穎王府的各個主子、背後勢力,加上前陣子被利用的永定侯府。
很快,一張複雜的世家關係圖便出來了。
「拓跋家、林家、李家、容家、慕家、齊家、張家、余家、崔家……還有紅姑娘,也許可以查查染春樓,上次調查過的重新再查一遍。」崔曉楠喃喃道。
「……林家、李家、容家……」晴兒的聲音忽然傳來。「對啊,咱們怎麼忘了容家了?」
「容家?」崔曉楠不明所以。
「是啊,夫人,」歆嵐也想起來了。「容家,是容妃的母家,容妃還撫養了穎王跟三皇子呢!」
這事崔曉楠是知情的,只是她還真不清楚大姨娘容玨是否跟容妃關係密切,畢竟這位穎王府唯一的王姬存在感實在太過薄弱了。府中除了兩位已逝的王姬外,其他主子她都至少打過照面,也就這位深居簡出,她從未見過。
「這位跟容妃是遠親還近親?」崔曉楠問道。
「遠親,關係不怎麼樣。」回答的是晴兒:「入王府後就沒什麼走動,聽下人傳言這位甚至沒圓過房呢!」
「咳咳⋯⋯」歆嵐微微紅了臉。
「你幹嘛?」晴兒瞪了過去,顯然不覺得自己哪裡說錯了,這大概就是開竅與否的差別了。
「妳怎麼就對圓房一事如此不忌諱?」歆嵐憋著一張紅臉有些嚴肅地說道。
「我怎麼要忌諱了?喔!」晴兒突然喊了聲,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你胡思亂想,才覺得我得忌諱的!」
「我⋯⋯」歆嵐看著好整以暇的主子,只能向歆雨投去求救的眼神。
歆雨挑了挑眉,開口問晴兒:「妳怎麼知道這位的事的?這種事應該不容易傳出來吧?」
「說是穎王沒去她屋裡,她也沒去過主子房裡。」都沒見過怎麼圓房?
「真神奇。」崔曉楠終於開口了,道:「跟她同時進門的只有她沒圓房嗎?」
「是的,如果傳言不假的話。」晴兒回道。
「穎王跟容妃的關係還真微妙。」崔曉楠抿嘴笑著道。
那笑帶著狡黠,憑添了一分靈動,迎著夏日金色的陽光,一雙鳳眸璀璨含光,為她那張平凡無奇的面容增添了一抹明豔的色彩。
三人看著這抹笑,都愣了一下。
最後還是歆雨先反應了過來,垂眸輕咳了一聲,耳根微微發紅,歆嵐緩過來後有些懊惱地瞥向了晴兒,只見晴兒回神後同樣抿唇而笑,星光點點的大眼睛笑成了一彎月牙,看得歆嵐更愣了。
歆雨又重重地咳了一下,明顯是故意的。這次,換歆嵐耳根紅了起來,整張臉也跟著熟透了,熱辣辣地,彷若燎原。
微風習習,樹葉沙沙,崔曉楠這一笑倒成全了一瞬的歲月靜好,縱使短暫,再多一些也是好的。只是,原應調侃歆嵐的那人卻早已沉入自己思緒之中。
「之前怎麼沒人告訴我?」清泠泠的聲音打破了原先的寧靜美好。
玨王姬這件事相當關鍵,卻無人告訴她,是忘了、耽擱了還是⋯⋯
「許是……許是奴婢給忘了。」晴兒越說越小聲。
告知府中勢力之事之前多是微語負責的,若是忘了……是因為什麼原因?
一時間,屋子裡的人都沉默了下來,再不復方才的輕鬆。
所有人心裡都明白:微語怕是真的不對勁!
「繼續讓她待在那裡吧!」崔曉楠語氣輕鬆地說道。
她不清楚為什麼她還是放任微語的作為,只是心中確實有一種感覺,覺得暫時似乎能夠藉此得到一個答案,至於以後⋯⋯她也不確定會怎麼處置這麼一個人。
她記得曾經寫過的一道哲學題:當你處在沒有規則束縛的情況下時,你還會遵守曾經的規則嗎?
以往崔曉楠覺得她能夠擺脫所有束縛,而現在,她發現自我規訓無所不在,她能逃得了法治,卻逃不了心中的那把尺。曾經受的教養是她的驕傲,即便沒有規則,即便這個世界法治制度不全,她仍舊是個人,在生命不受威脅的前提下,她不會允許魔鬼代她做出抉擇。
——
作者的話:
有時候慢點發文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雖然最後一段應該屬於現代元素,但我好像早就朝偽古風方向前進了⋯⋯唉,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作者已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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