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
京郊 群芳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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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妳可醒了?」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侍女端著水盆向著門內探問道。
「剛醒,進來吧。」屋內傳來一道有些慵懶的聲線,還帶著一絲沙啞。
小侍女進了屋,見姑娘還賴在床塌上,有些無奈,卻也習慣了,便只是擰了帕子替她擦拭著眉眼。
「什麼時辰?」那姑娘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辰時初。」小侍女無視了她的不耐煩,繼續服侍著洗漱。
「妳這麼早叫我起是為何?」那姑娘終於睜開眼來,一雙漂亮的杏眸暗含著些許不悅,清麗容顏帶著幾分與世隔絕的疏離。
「近來因著乞巧節,外頭可熱鬧了。」那小侍女頓時雀躍地道:「姑娘可一定要趁此時機多出去走動走動才是。」
「乞巧嗎⋯⋯」那姑娘神色有些迷茫,卻不過一瞬便又回復原先淡漠的模樣。「不去。」話音才落,便又倒回了床塌上,準備繼續補覺。
「哎,姑娘!」小侍女看著好不容易洗漱好的人兒又倒了回去,有些欲哭無淚。
「蓮兒還在睡嗎?」門外響起了一道嬌媚可人的聲音。
「灼華姑娘。」小侍女出門去迎,道:「清蓮姑娘她醒了又睡回去了。」
「小杏兒,叫姊姊。」灼華邊進門邊調笑地望向小侍女采杏。
膚若凝脂,眉如遠山,瓊鼻精巧,粉黛不施便已豔麗無比,如今略略上了妝後更是添了幾分明媚之感,一雙美麗的桃花眼眨呀眨得人心波蕩漾,紅唇微微噘起,白皙的雙頰鋪了粉,帶著微微的紅暈,更似一朵嬌豔欲滴的桃花,在樹梢悄然綻放,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靜觀百花爭奇鬥艷,卻是惹來一眾蜂蝶,前仆後繼,只為爭得一眼青睞。
「⋯⋯灼華姊姊。」采杏小臉紅了紅,細若蚊吟。
「哎,乖。」灼華眨了眨那雙桃花眼,邁步近了房間。
「怎麼?妳來當說客了?」清蓮再次坐起身,懶懶地看著她:「幾兩銀子?」
灼華看著她,不由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想著:「確實是朵奇葩。」只比了一根手指。
「一十兩?不去。」清蓮擺擺手要趕人,身子又軟了下去。
「一文錢!」灼華翻了翻白眼,道:「讓妳陪我出去,還算錢的?」
「這是當然。昨兒忙到太晚,可累壞我了。」清蓮隨意地道了句,絲毫沒有任何顧忌可言。「一面二兩,一時辰一兩,昨兒攢了八兩,今日妳得翻倍加價,否則我寧可補覺去。」說完,挑了挑眉,就繼續賴在床塌上。
「蓮兒,咱們今日可不是出場的,是去湊熱鬧的!難得放人呢!」灼華心有期待,也希望清蓮作陪,噘了噘嘴想撒嬌過關。
「放人嗎?」清蓮平平淡淡地道:「也不過就今日吧,有什麼稀奇呢?」嘴裡的挑釁卻一點也不含糊。「別放了一半,又召去場子裡,那才累人呢!」語調不疾不徐,音量也沒降低。
「清蓮!」灼華低聲警告,忙讓采杏關上房門。
清蓮沒應話,只是望著她,杏眸如汪洋大海,投石入海,波瀾不驚,似是洞悉一切是是非非,不驚不躁,了然於心。
房中一靜一躁,氣氛有些緊張了起來。
「姑娘,只是乞巧,湊個熱鬧罷了。」許是感到不對勁,年紀尚小的采杏忙過來打個圓場。
「乞什麼巧?反正都過了不是?」清蓮再次回道:「難不成妳們要乞活兒巧?那我可不打算奉陪。」聲線極清極淡,彷彿方才說出驚世之言的人不是她似的。
清蓮總是這樣,除了剛起床時情緒比較不耐煩之外,一直都像是置身世外般,做什麼事都淡淡的,不喜不悲,一張臉沒有多餘的表情。每次都把灼華要說的話給堵了回去,卻讓灼華咬牙切齒之餘,又不忍再多說她。每次都是如此,循環往復,灼華總是敗了的。
「不就是湊熱鬧嘛⋯⋯你何必總是帶刺?」灼華看著她那無喜怒的一張臉,忍不住勸道:「既是都進來了,就沒有⋯⋯唉,有一天自在是一天,何必計較這些?」
清蓮沒應答,只是將視線移開,不看她,只是盯著窗外逐漸熟了的桃子,青中帶粉,若是能摘了加點鹽與糖,再放些酸梅醃了,清脆爽口,肯定好吃。
清蓮眨了眨眼,回過神來,又看向灼華,歪了歪頭。她是逃避,可也不完全是這個原因。
「媽媽第一次給乞巧的假吧?」良久,清蓮反問了一句。「還安排了遊舫?」
「妳怎麼知道?」灼華瞪大了眼,一臉不可置信。「妳不才剛起嗎?」
「猜的。」說完,清蓮又道:「若妳信我,這次就別去了。」
「為何?」灼華桃花眼眨呀眨。看似妖冶,卻實則存著單純的心境。
清蓮靜默了一會兒,把灼華跟采杏都等急了,望向她的目光炙熱不已。
「群魔亂舞,」清蓮嘴角噙著一抹淡笑,笑得灼華渾身涼意驟起。「妳還想去嗎?」
「不......不會吧?」灼華霎時間如當頭被潑了桶冷水,從心中的幻想中醒了神。
「遊湖不過是幌子,是為了出奇不意,讓貴人們享受一把突襲的樂趣罷了。」清蓮淡淡道。
灼華全身顫抖了起來。遊舫啊!對啊!她居然沒想到。她怎麼會沒想到貴人們喜歡到遊舫尋樂趣呢?縱使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但真正出場與放了假卻被迫出場根本就是兩回事!
「還是......無法習慣啊......」灼華笑得有些苦澀。
「習慣什麼呢?」采杏在意旁聽著兩人的對話,一頭霧水。
「沒事,」灼華反應了過來,攬過采杏削瘦的肩膀,溫柔笑道:「小杏兒不懂沒關係,有蓮兒在呢!也不會受什麼苦。」
「嗯!」采杏用力點點頭,看著青蓮的眼中帶著依賴與眷戀,純然的信任穿過滾滾塵煙而來,擋不住耀眼的光芒。
采杏記得之前清蓮為她命名時,曾說了句:「就叫采杏好了,哪天也許妳就真成了那朵被摘採的紅杏呢?」
她聽不懂話中深意,到如今仍是懵懂。
只記得那時灼華姑娘也在,聽了隨即怒嗔道:「孩子還小呢!這名譽的事情可重要了,怎能胡說?」
「怎麼就還小?多少姐妹不是這麼過來的?」清蓮一點也不在意,撩了撩頭髮,轉而又道:「名聲又算得了什麼呢?左右出身已定,做錯了眾人覺得理所當然,做對了也不會有人為咱們立牌坊,何必?」
看著灼華姑娘又被氣得胸口上下起伏,卻也知曉這是個實情,只是她又道:「妳不是從媽媽那特意將小丫頭要來,就是免得媽媽教導她嗎?」
「我救得了她一時,救不了一世。」清蓮姑娘仍舊淡然,道:「她可以保持純粹,卻不代表不該知道,世道艱難,女子更多不易,若是我死死護她,只怕她尚未長成便要凋零了。」接著,收起淡然模樣,嚴肅地告訴她:「采杏,我是認真的,妳聽好,哪一日從這裡出去,便走得遠遠的,若是遇到中意的男子,定要為妻,若不幸被騙,成了妾室,他待妳也不甚理想,妳可以考慮逃出去。如果真要逃,得想好了怎麼逃、逃到哪去,絕對要事先想好了,也絕對不能讓他人發現了,然後一定找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言猶在耳,那些話為世俗所不融,卻是聽得采杏一陣暖意湧上心頭。自那之後,她遍將清蓮姑娘看成了自己唯一的親人了,至於她的過去⋯⋯反正她也不記得了,就這樣跟著清蓮姑娘也很好,總歸她不會虧待自己,更不會害了自己的。
「唉⋯⋯我得回去尋個理由,希望還來得及。」灼華向清蓮道了別。「小杏兒也乖乖待著,用過膳就別出門了,別亂跑,好好照顧蓮兒。」
「是,采杏曉得的。」采杏笑著送走了灼華,又去了趟廚房拿了早膳,便回了屋子。
她看著清蓮仍舊歪在床塌上,沒要起的樣子,就自己先吃了起來,偶爾看看清蓮慵懶模樣,又想到媽媽肯定不會來找姑娘的。
外頭人都以為媽媽做得了所有姑娘的主,可偏偏姑娘卻不知怎麼就拿捏了媽媽,讓她如何也不敢逼迫姑娘。
她知道對姑娘來說,名譽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過得順從本心,便不枉此生,因此就算媽媽想抹黑、陷害,姑娘也都毫不在意,惹得最後媽媽只能偃旗息鼓,井水不犯河水。
她曾問過姑娘的打算,也發現了姑娘不是岀不去,而是尚且不知方向,所以暫且待著。那時姑娘眼中有迷惑、有苦惱、有無奈,甚至思到深處,還有一絲惱怒,可無論如何,她從未在姑娘臉上見過任何不甘與怨懟。
她容顏清麗,遂名為清蓮,可采杏卻知道,容顏清麗者並不少,這些姐妹裡,清蓮姑娘更稱不上拔尖,可若說那通透的性子,姑娘確實是名符其實,尤其這名在染了塵埃以前,絕對最為適合姑娘。
「小杏兒,想什麼呢?」清泠泠的聲音傳來,如山泉,如清風,如皎月,如皚雪,順時應節,萬化千變,始終初心不改,靜立於世俗之中、紛擾之間,萬變,不變。
「在想著姑娘如蓮,相當好看。」采杏由衷地道,眼底是真誠與崇拜。
「嗯,過幾日咱們去放蓮花燈。」清蓮微微勾了勾嘴角,語出驚人。
「……」不過乞巧偏去祭水幽,姑娘怎得如此清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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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這篇寫得應該蠻明顯的,但也算隱晦了。我其實不太想寫得太過白話,能夠猜出來就好,算是一種寫作挑戰跟樂趣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就是:有合作、有互砍、有冷眼旁觀、有熱心相助,也有井水不犯河水,各種可能,所以即便描寫到這樣的章節,還是希望讀者能記得她們都只是討生活的人類。連宮鬥都有暫歇的時候,一般人民搶飯碗也不外如是。
在無望之中窺得希望,在希望之中發現失望,如此反覆,才是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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