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正本想直接拒絕的，為了阿蔚的身體好，自然應該好好待在家裡休養才對，可是看到自家小弟眼中的渴望，便不忍直接拒絕了。
他走到小男孩面前蹲下身，看著他，正想著措辭，又再一次被打斷了。
「好啊！」一道清脆的聲音落在所有人的耳中。
小之和雙手環著顏慕辰的脖子，穿著一雙鵝黃色紅紋繡鞋的小腳晃啊晃的，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可愛的小臉上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驕傲。
「什麼？」顏慕辰跟崔清正同時發聲，都反應不過來這是什麼狀況。
而對院中那個小男孩而言，這無非是一聲天籟。
「我說他可以跟我們出去玩啊！」小之和有些嬌氣地道：「但是爹爹不能跟我們一起來！」
「為什麼？」崔清正聽到這句話，整顆心就像掉到冰湖裡一樣，涼得相當徹底。
「爹爹沒空啊！」崔允安不怕死地接話道，直接就招來了崔清正並小之和的瞪視。
崔清正看著女兒的反應，原本還有些欣慰，結果——
「有空也不行！」小之和道：「奶娘說了，天上煞星會害了爹爹，不能讓爹爹太靠近的，所以他可以跟我們出去，但爹爹不行。」
「是嗎？」崔清正笑著問道，遠處兩個跪著的奶娘都瑟瑟發抖了起來，想為自己辯駁卻又說不出話來。「既然天上煞星會害爹爹，那你們怎麼沒事？」
小之和歪著腦袋，像是在想著怎麼回答，好一會兒才得出結論：「會不會只會害爹爹？還有娘親跟祖母？奶娘沒說他會害我們啊！所以我們沒事。」然後，突然指向顏慕辰身後的崔允安，道：「你看，哥哥剛剛被打了，不也沒事嗎？」
看起來確實沒有什麼事，就是兩個小孩子推擠到最後扭打了起來，除了一點瘀青，衣服凌亂，看起來狼狽了一點，卻也沒什麼大礙。
「嗯，確實沒事。」崔清正笑著，心中怒火騰升。
雖然早就猜到了是府中下人做的，卻沒想到會是孩子們的奶娘，這可是當初他跟夫人千挑萬選的奶娘啊！居然出了這麼大的問題！這是不是說從很久之前就有人開始這般佈局了呢？
「什麼沒事？」崔允安不服氣，直接不躲了，上前就道：「明明就受傷了！爹爹，他打我欸！怎麼會沒事？」妹妹讓小叔叔出去玩就算了，爹爹怎麼可以這麼不在意他？而且，真的不是他先出手的，不安慰他就算了，還罵他、還說他受傷沒事？「爹爹，我討厭——」
「哥哥，你好吵。」小之和皺眉，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冷清，所有人都不自覺看向她。
崔允安也看著她，閉上了嘴，嘴角翹得高高的，心裡更不開心了。連妹妹都不跟他一邊了。
「所以，爹爹，我們先出去玩囉！」小之和似乎對周遭的環境毫無所查。「小叔叔也一起。」說完，看向崔清正。
「好吧。」崔清正無奈道：「就麻煩益勤了，只是得早些回來，孩子們的作息不能亂。」尤其是阿蔚的作息。
「沒問題，衡兄放心吧！」顏慕辰和緩地笑答。
「長兄……」阿蔚，喔不，崔清悌突然有些遲疑了。
「怎麼？如你所願還不好嗎？」崔清正看著自己的弟弟，摸了摸他的頭髮，一臉慈愛與無奈。
「當然好。」崔清悌抿著嘴有些彆扭。
「那就好好玩吧！」崔清正又拍了拍他肩膀才站起身來。
「是，長兄。」崔清悌看著他與顏慕辰，滿臉孺慕與景仰。他父親離江南太遠了，對他而言長兄如父，而顏慕辰對他來說也像是一位叔叔般照顧他，是他難得的溫暖。
「你的奶娘呢？」崔清正突然想起這院裡只有自家兒女的奶娘，卻沒見到弟弟的。
「她去買糕點了。」崔清悌話落，便聽見院門傳來了聲音。
「四爺、四爺，四爺沒事吧？」一道婦人的聲音傳了過來，感覺得出她的著急。
那婦人約莫二十五六，長相周正，看起來實是憨厚。她一進門看到這麼大陣仗有些嚇到，但還是上前去看那個崔清正面前的孩子。
看到孩子臉上沾了塵土，袖子下的手臂上有著擦傷與瘀青，她就心疼。「這是誰打的？」她邊用袖子擦孩子的臉，邊看著崔清悌問著。
「何娘，沒事的。」當著眾人被掀衣袖、翻衣服，本就內向的崔清悌怪不好意思的。
「誰？」何娘心中憤怒無比。
她因孩子難產夭折，再無法生育而被休棄了，娘家又式微，無法多養一個她。適逢老夫人跟夫人要找奶娘，她便被找了去。
老夫人跟夫人還在世的時候，對她很好，雖說他們處的時間不長，僅僅一個月左右，老夫人與夫人便早產又難產雙雙離世，但她們真的是她見過相當良善之人。
自那之後，她被安排給了四爺，因為四爺那雙桃花眼酷似老夫人，稟性也良善，非常體貼他們這些下人，她便托大將四爺視如己出，但若有人傷害他，那絕對是不能夠放過的！
「是哥哥。」小之和直接就賣了自家哥哥。
「妹妹！」崔允安是真的生氣了。他真的不明白妹妹怎麼會說謊話呢？
「大老爺……」何娘皺了皺眉頭，看向崔清正，她不能逾矩去問罪小主子，可問罪大老爺總行吧？
崔清正一陣頭痛，按尊卑，何娘為奴婢，當然低了一等，按輩分，卻是幾乎與母親齊平的，畢竟她是奶娘，伺候的還是自己的弟弟；這樣算下來，何娘和自己幾乎可以說是平起平坐，她確實不能對府中事指手畫腳，但維護自己主子卻是份內之事。
他相信自己兒子的話，也相信自家弟弟不是無理之人……
「何娘，是我動的手。」這時，崔清悌抓住何娘的袖子，輕輕搖了搖，靦腆道：「我晚一點再向您說，可好？我們還要出去呢。」邊說，那雙桃花眼中的光芒就越發燦爛耀眼。
何娘看向這個孩子，知道他沒說謊，心中既疑惑又憤怒，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能夠惹得自家主子不顧身子就動手了？
她將這份情緒暫時壓下，等著一回來就問崔清悌。至於外出⋯⋯這是主子們確定的事了，又看著四爺很開心的樣子，她便只能點頭了。
終於，在崔清悌與崔允安重新梳洗完畢後，顏慕辰一行人坐著馬車出了崔家的大門，向著茶樓方向駛去。
而看家的崔清正在轉身的一霎那，眼神鋒利了起來，沉聲喊道：「來人！」
顏慕辰在離開崔家的一路上都有些沉默。
他想起從小之和來前院找他們開始，似乎就有些不對勁，而這個不對勁……
「何娘，這是哪裡買的，真好吃！」小之和歡快地吃著何娘方才買回來的糕點，滿心雀躍。
「回小姐的話，是玉饌鋪子裡買回來的，若是小姐喜歡 ，以後奴婢再多買一些就是。」何娘還是挺喜歡這個小姐的，雖然嬌氣，卻也活潑討人喜歡，不像少爺，總是喜歡找自家四爺麻煩。
「哼，不就是糕點嗎？」崔允安不高興地扭過頭，眼角餘光還瞥著糕點看。
「哥哥你還在生氣喔？別生氣啦！謝謝你們今天打的架，我期待了一個晚上，真是精彩！」小之和軟軟地說著，又拿起一個糕點，這次是往崔允安的嘴裡塞。
崔允安被糕點堵了滿嘴，還是一臉高傲的模樣，不過倒是安靜了下來，嘴角不由自主地彎了起來，接著糕點吃了起來。
小之和偷偷看著哥哥的樣子，笑得眉眼彎彎。
哥哥真可愛！
「妳早就知道今天他們會打架了？」顏慕辰溫笑問向笑得燦爛的小女孩。
「就是……」小之和歪了歪腦袋，一雙圓圓的眼睛烏黑明亮，就像一隻剛出生的小奶貓一樣，玉雪可愛。「奶娘說如果想看哥哥跟小叔叔打架，今天去沐風院就能夠看到了，我本來還不相信，後來去看了發現是真的！」她天真地笑道。
顏慕辰看著小女孩一言不發，眉目依舊溫和，只是帶了一絲探究。而小之和感覺到這道目光，也看了過去，一臉不解。
顏慕辰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想多了，再聰明，這也是個孩子，怎麼可能會佈這麼精細的局呢？
然而這次，顏慕辰猜錯了，這個局中，小之和頂多做了兩件事，一是跑到前院「告狀」，二是阻止自己笨蛋哥哥的仇父行為，說來並不難。這個局之所以這麼順利，很大成分是運氣，尤其後來崔清悌想外出，無意中配合了她的「告狀」，讓兩個男子更加重視這件事。
而所謂精細不過是因為大人對孩子有了一個先入為主的認定。小孩子騙人的時候不一定需要多聰明，只要夠像個孩子，那麼懷疑就不會到他們的身上。
小之和確實是個聰明的孩子。
「何娘，那個是糖葫蘆嗎？」崔清悌拉了拉坐在車簾邊的何娘的袖子問道，雙眼閃著興奮的光芒。
「是，四爺想吃嗎？」何娘慈愛地問道。
崔清悌點點頭。
「奴婢等等去買給您。」
「不就是糖葫蘆嗎？沒見識。」崔允安咕噥著。
崔清悌歪了歪頭，想了一下，他確實沒看過真的糖葫蘆：「嗯。」
崔允安見他這般反應，微微愣了一下之後：「哼！」撇過頭去，不再搭理他了。
這一路並不長，但卻成了崔清悌人生中印象深刻的一段時光。凡是路邊攤販上他沒看過的，都會興奮地問何娘。
何娘也一一向他細說，臉上始終都是一抹慈愛的微笑。凝視著這個弱不禁風的孩子第一次攀在馬車窗口，終於有了一絲生氣，終於像個一般孩子一樣對這一切充滿熱情，對她來說，何嘗不也是印象深刻呢？
終於，馬車減緩了速度，在一棟名為凝雅樓的建築前徐徐停了下來。
下車的時候，顏慕辰先把小之和接下去，再一個個把孩子們都抱下來。他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轉身之後，小之和輕輕舒了一口氣。
小之和覺得自己終於完成了一個偉大的任務。顏叔叔剛剛好像差點發現了呢！不過還好後來沒事了。
原本她是想直接告訴爹爹她看到的一些事情，當然，不只前一天晚上聽到的，還有更多。而且她也發現兩個奶娘好像很不喜歡小叔叔。
可是她又覺得爹爹不一定會相信，所以才在聽說奶娘們攛掇哥哥去找小叔叔麻煩時，想到了去找爹爹告狀，想讓他發現奶娘的怪異。只是她一直覺得少了什麼，後來在前院看到顏叔叔時，她就知道，這是少了可以讓她「告狀」的人，如果只有爹爹去了，哥哥可能會被爹爹打，如果她還跟爹爹告奶娘的狀，爹爹不一定會相信他們，可能還會討厭他們。
所以，因為這天的成功，小之和很開心，但她不知道的是，這一說謊之下，將會等待著她的是無限的寫大字地獄。
誰叫她不相信自家小心眼的爹爹呢？
至少，這時的她還是很開心的。
ns 15.158.61.48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