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聽個故事嗎?”花風苑側歪著頭問,那瑞鳳眼卻朦朧遙望著遠方,未等陸宣言回答,他便自顧自說道:“八歲那年我在路上遇到師尊,那是我這一生見過最霸氣好看的人,青絲傾瀉如墨,白衣獵獵,唇間那一色鮮紅猷如雪中寒梅。”
他說著嘴角微彎,眼裡滿是迷霧,“師尊誇我根骨長得好,通透,是個修仙的絕好苗子,問我想不想跟她進墨符門。進門修仙吶,那是多少人巴著盼著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興。”他說著停了下來,原本明亮的眼眸突然暗淡,“可後來師尊發現我爹是個當官的…官吶大官,她說:仙門不扶官門,這是千萬年的鐵律,仙門掌了官權無疑是將手直接掐在帝王的脖子上,世道必亂。”他頓了會,深吸一口氣,接著道:“然後師尊就走了,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望向陸宣言眼眸閃爍著:“從那天起,我每天都跪在門下,每天都被我娘拖著回去,就這麼日復一日都在重複著相同的戲碼。”他說著不禁噗哧笑了出來,又道:“直到第二年我又病倒了,燒得比以往都可怕全身都在抽搐,我娘哭了不拖了,她說:花風苑,今日我就當你死在這裡了,花家從此再沒有你這個人!”
“我看著娘的背影漸漸模糊,知道她的妥協是成全,可那聲嘶力竭的哭喊,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陸宣言睜睜的看著花風苑,那雙浸了橘紅的鳳眼落了一滴淚,他順手抹去,清了清喉嚨道:“師尊把我接了進去,七日後我成了墨符門的第三弟子,這是我背棄家族用命換來的,終有一天我要站在這仙界的頂端,證明給我娘看。”
一陣沉悶的“咚咚”走路聲從樓下緩步而來,將二人的思緒拉回,少頃來人才從梯口探了出來,低聲道:“仙少。”是方才那名步伐平穩無聲的男子,他刻意將步伐踏出聲響示意,後頭還跟著六名身段婀娜多姿年輕秀美的女子,六人手中各端著一盤菜餚,動作流暢的將餐盤擺放整齊後,便垂眸退至男子身後,男子沉聲問道:“仙少,留嗎?”
花風苑這才從雕花的窗欄邊回過頭,那雙瑞鳳眼犀利毫不掩飾的滑過那六名女子,最後落在了陸宣言身上,那眼神中,有股變幻莫測戲謔,片刻,他低低笑道:“留。”
這六名女子是醉仙樓精挑細選而出,自是極品中的極品,豐肌秀骨、柳腰纖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女子們不似陸宣言在畫本裡看到的那樣妖嬈美艷,像蛇般纏繞在男人身上淫語呢喃,反而只是輕聲細語,儀態端莊優雅的幫二人挾菜倒酒,但不知為何這端莊中,卻又細細點點、若有似無的將雙方肢體微微碰觸,那清新的花香揉著女子的體香,說不出的情挑曖昧。
陸宣言極少出山,女人別說是碰了,連肩併肩坐著都不曾有過,花風苑就這麼突然給他來了這一齣,他除了困窘到正襟危坐外,心中卻有股異樣的迷離正在萌動。
少不經事的嫩芽初開,落了滴晨露便激起整片的旖旎漣漪,青澀少年郎從此走上了不歸路。
“既然你已經出了花家,怎麼醉仙樓仍把你當少主?”陸宣言屌兒啷噹的朝著迎面而來的少婦微微一笑,逗得那少婦立馬掩面樂開了花,這是陸宣言陪傅音在墨符門的第三十天,和花風苑在海安鎮鬼混的最後一天。
花風苑似笑非笑,面露不恥道:“連少婦你也不放過,也忒不要臉了你。”
陸宣言有恃無恐道:“人家都已經盯著我看了好一陣子,總得給個回應才有禮貌呀。”他順手朝小攤上拎了塊桂花糕,給錢時老闆娘又塞了塊在他手裡,陸宣言立馬笑燦道:“姐姐真是人美心也美。”
“呸!”花風苑那瑞鳳眼笑得睫毛亂顫,道:“真浪。”他接了陸宣言的糕,緩了緩笑意才說道:“總歸我是還沒死透還姓花,爹娘明著讓他們喊我「仙少」,暗地裡我是個只管花錢不管權的「花少」。”他說著眼底閃過一絲哀傷,“是我不孝,是我傷了他們的心。”
陸宣言沒有答話,他沒有父母,只有戰堇,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讓戰堇傷心。
花風苑再抬頭時,眼眸一如往常的明亮不羈,道:“你明早就回宗昊門?”
陸宣言點點頭道:“嗯,半年之後我還會再過來。”
“還跟我一起浪?”花風苑嘴角一揚盈盈笑道,那笑含著一抹妙不可言的隱喻。
陸宣言眉眼一挑,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年爽朗肆意笑回道:“浪啊,為何不浪!”
八十多年了,自從仙魔大戰大他就再沒見過花風苑,這人果然還是一樣的混。
陸宣言傾城嫣然一笑,回道:“大名頂頂的仙門二浪麼,這世上誰人不知。”
花風苑對於這名宗昊門新進女弟子的回答頗感意外,一般初見他的人即使不認同他的作風,也少不了奉承阿諛的違心門面話,像這樣毫不扭捏全無惺惺作態之姿的,這三百多年來還是頭一回。
他特意探了一眼「無言」,還是失望的發現她體內的金丹流動滯緩,這丹結得也是七七八八而已,這樣資質的人入側殿尚可,但若要入正殿卻是遠遠的不夠格。
他眉眼一凜頓時興致全無,冷思道“女人果然都是一個樣,只要靠著關係再哭哭啼啼一番,即使再破爛的資質也可輕鬆上位,真賤”。
他刻意提著大清早來此地,就是因為昨晚聽聞宗昊門的戰大掌門特意帶了名絕塵天仙,本還期待著堂堂宗昊門入門弟子定會擁有超凡根骨,沒想眼前這位看來也是靠著關係上位的,情人麼?他鄙薄的撇了眼戰堇和無言,心道“這一向自詡高潔清冷的戰掌門,竟也有落入美人鄉沉淪的一天,再美的絕色也就只能靠外表攀門入高位了,啍,果真是令人無言。”
花風苑雖心中不爽快,但畢竟這是別人家務事,也不好在這跟前發作,冷傲道:“敢問戰掌門,陸兄呢,怎麼不見他來?”
陸宣言突然被點名,心虛猛得打了個哆嗦,戰堇淡然回道:“守門。”
花風苑挑了個眉,了然。
也是,眼下戰堇和傅音都在墨符門,各門的師尊也都還在閉關中,墨符門出了這麼大的事兇手仍未抓到,各門總得有個可靠的人鎮守著才行,留著個花瓶也沒用,想到這會兒他忽然心情莫名大好,語調輕快道:“喔,是麼,那還真是可惜了,畢竟守門這麼重要的事,還是不要隨便交予無能之人才好,既然這樣我就不多叨擾。”他轉身前又若有似無撇了眼「吾言」,嘲諷之情溢於言表。
陸宣言接收了那眼譏諷,只好“呵呵”乾笑二聲,畢竟這褒的是他,貶的也是他,一時之間還真嚐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見花風苑揚長而去,陸宣言這才看清這客房周圍的門窗,竟在不知何時已塞的滿滿當當都是人頭,全都是身著黑衣的墨符門的側門弟子,難怪方才大清早的外頭如此吵雜,看樣子都是來看戲的,沒多久遠遠的聽得花風苑邊走邊喊道:“散了散了,都散了吧!什麼天仙,凡人罷了。”
幾個弟子磨磨嘰嘰低聲道:“這麼美的人,還不是仙麼?”
“你傻啊,靠臉就能成仙嗎,咱們花三師兄說不是就不是了。”
“挺美的呀,是說仙骨不行嗎?”
“師兄說了不行,保不齊比我還弱哩。”
“什麼!這樣還能入正殿呀?”
“噓,你小點聲,別讓嬋師姐聽見了。”
“唉呦呦,抱歉抱歉。”
“走了走了…”
陸宣言:“……”
莫月嬋一進門就黑青著臉,見那一行人終於風風火火的走了後,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些,小聲碎唸道:“這臭嘴人總算是走了。”
陸宣言聞言沒忍住“噗呲”笑了出來,莫月嬋無奈抱歉道:“言妹妹妳可別介意,那人就是這樣欠嘴,他不是針對妳,只是這天底下除了師尊以外,已經沒有任何一個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嘖嘖,總而言之就是一個自戀、自負、自傲,嘴臭得要命,還挺有病的一個傢伙。”
陸宣言抿著嘴憋笑,那傢伙是個什麼樣的德性他豈會不知道,但經莫月嬋這樣一分析,嗯,果然精闢,全全命中。
莫月嬋自顧自倒了杯水累得臉蛋一糾,又氣鼓鼓道:“這人大清早的也不知道吃錯什麼藥,跑到我那兒叫囂,讓他不要跟又愛跟,跟了又愛嫌,你們說這不是有病是啥……喔喔對了,氣到差點給忘了。”她將剛才隨手擱在椅子上的竹籃提到桌上,從裡頭拿出了三盤小菜和二碗清粥,道:“我聽說戰掌門不愛油膩,言妹妹又不能食寒涼之物,便炒了幾盤溫補的小菜,聽了那麼多廢話你們早餓了吧,趕緊吃點吧。”她說完那嘴角微微上揚,二顆小梨窩掛在嘴旁,煞是可愛。
戰堇原本漠著一張臉,一聽這菜是[「特意」為「不愛吃油膩的他」做的,(已自動將後面那句略過),心情大好,眼眸閃亮眼尾竟止不住笑意細細顫抖,道:“多謝莫姑娘,有勞莫姑娘了。”
陸宣言覺得戰堇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是哪兒怪,便也懶得再細思,乖巧道:“多謝月嬋姐姐,月嬋姐姐打算什麼時候帶我們去墓穴呢?”
莫月嬋圓眼溜溜轉了幾圈,道:“嗯,我想想,中午好了,墓裡陰氣重,午時的陽氣至少可趨走些陰寒,言妹妹身子不好,要是不小心入了寒氣那可就糟糕了。”她說著便順手握住陸宣言的手揉了揉,又道:“瞧妳,手還是這麼冰涼。”
陸宣言頓時岔了口氣,差點將剛喝進的粥給噴了出來,莫月嬋見狀忙緊撫了撫陸宣言的背,道:“言妹妹妳慢點吃,怎麼還嗆著了呢,唉唉,妳看看這衣裳都髒了,這樣可不行,要不等會兒去我那兒換件乾淨的吧,妳喜歡什麼顏色的呢?還是要紫色的麼?要不換藍色的看看?還是白色?月牙白好看!我都給妳找找。”
陸宣言額前豆大的冷汗“涔涔涔”不由自主的冒了出來,“呃不…那個我…飯…我…”話又還沒說完便被莫月嬋伸手一把拎起,開心的手挽著手給拖了出去。
戰堇:“……”
他足足愣了半刻鐘的時間,一時之間還無法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戰堇,他,堂堂宗昊門戰掌門,仙姿玉色,公子世無雙,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竟然…又又又又!!被人扔下獨自吃冷飯了!簡直晴天霹靂!
筷子「啪!」的一聲折成對半飛了出去,牢牢釘在了門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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