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花宣言 - 第八章　記得當年

陸宣言見戰堇靠在床邊閉目養神，興許是昨夜真的一夜未眠，他自已一個人在屋裡鬧著百般無聊，想著離午時還有三個時辰便打算出門繞繞，道：“堇哥，我出去走走，馬上回來。”

早晨的市集依舊熱鬧吵雜，但今日卻多了幾分焦躁。

“喂喂，你們知道前幾天死了的那個新榜秀才的陳家嗎？”

“怎麼了嗎？”

“他家啊，昨晚兒子才剛出殯，宅裡頭馬上就鬧鬼了！”

“這麼快就頭七了嗎？！”

“才不是呢，聽說那是隻女鬼呀！昨晚叫的可淒厲了，那狗群圍著陳家哭號了一整夜。”

“對對對，我昨晚也有聽到，那女鬼哭喊得極為淒寒令人毛骨悚然，聽說那打更的還看到有鬼影從院裡飄出，把他嚇得連滾帶爬直奔回家，連他的更鼓都是雞啼後才敢去撿回來。”

“紅衣的，聽說是個紅衣女鬼！厲得很！”

“這也太滲人了吧！”

“這可不，這陳家不知道是不是招惹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這兒子好不容易考取到了秀才，就這樣突然暴斃…”

“天妒英才呀！”

“唉，真是可惜了，那麼好的一個孩子，就這樣沒了…”

“秀才？”　陸宣言不知怎地心頭撞了一下有點庝，呆愣了一會兒聽著有些心虛，買了塊煎餅後摸了摸鼻子便趕緊離開了，彎過巷口時又聽到那班雜技團吆喝的聲音。

陸宣言低了低頭，心道　“她身上的換皮術已經失效了，想來應該不會有「人」認得她的真身，但這妖可就不好說了，在還沒查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前，她還是低調點好。”

他迅速的鑽過人群，絲毫沒注意到站在高臺上的那名青衣女子臉上閃過的那陣錯愕。　

回客棧時差不多也快午時了，逛街的時候還不覺得餓，不知怎的一回到客棧裡，肚子就咕嚕咕嚕鬧騰的厲害，本想著等戰堇醒來再問他想吃什麼再點好了，沒想一打開房門就聞道陣陣撲鼻的飯香味。

“堇哥，你醒了呀，我跟你說，原來那個陳家的兒子是個新榜秀才呢，嗯啊～好香呀！”

陸宣言正想坐下大快朵頤，膝蓋都還沒彎下就被戰堇斥喝道：“洗手。”

“喔。”

戰菫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太正經了，就跟他的名字一樣－正兒八經的不苟言笑，說話不鹹不淡，神情淡漠、孤傲不群、一絲不苟…叭啦叭啦，尤其自從師父閉關後這頭症更是越發嚴重。　

有時後他還挺懷念以前的戰堇，那時後的戰堇雖然也是冷冷的，但很溫柔，那年，他四歲…

他是戰堇從瘟疫死人堆裡挖出來的，看見戰堇的第一眼，他以為這就是神仙。　

窮鄉僻壤家的野孩子沒什麼可玩的，所以總是聚在一起爬樹抓蟲迭石子，村邊有一座湖，名為清風湖，清風倚人涼，盛夏裡孩子們喜歡圍在淺灘邊，打水漂、趕魚、抓蝌蚪也是趣味，但不知怎地從某天開始，圍在湖邊的人越來越少了…

“阿晉今天沒來嗎？”

“聽說他爹爹病了。”

“柳兒今天沒來嗎？”

“她娘也病了。”

“你們聽說了嗎？昨晚海伯伯死了，病死的。”

“………”

再沒人敢出門。

後來才知道，那是一場魔族發動的瘟疫戰，可怕的瘟疫，幾乎滅了整個村莊。

越來越多裹著屍體的草席停放在路邊，整條大街上屍橫遍野，沒有人敢出來收屍，每家每戶都哀哀淒淒──

一間簡陋的小屋裡，廚房正冒著熱氣。

“阿言，幫爹爹多添些柴火來，咳…咳…”　說話的是名異常瘦弱的年經男子，臉頰凹陷、氣弱遊絲，邊說邊咳的在灶上杆著麵糰，而灶邊桌上正放著十來片熱騰騰的烙餅。　

“爹爹，咱們還要烤呀？”　小男孩白淨淨的臉上有幾道黑炭，水靈靈的圓眼盯著桌上的烙餅，不明所以的問道。　

年輕男子又咳了二聲，拍了拍手上的麵粉輕輕將小男孩臉上的黑炭擦拭乾淨，微微笑道：“阿言乖，幫爹爹再添些柴火來，嗯？”

阿言點點頭，乖巧的跑到柴房裡抱了幾塊薪柴熟悉的扔進火堆裡。

夜裡，男子虛弱的躺在榻上，疲憊道：“阿言乖，爹爹有些累了想睡一下，你切記夜裡不管是誰敲門都不要開，如果爹爹沒有醒來的話，你就自已去拿烙餅吃，好嗎？”

阿言點點頭，天真的笑著說道：“阿言知道了，爹爹休息，阿言不吵，阿言會乖乖。”

清晨時，小阿言見爹爹還在睡，便拿了塊餅打算坐在餐桌前吃，但又想到爹爹可能也肚子餓了，便又拎了塊餅坐在床邊道：“爹爹您餓嗎？”

年輕男子微微張開了眼，輕聲道：“阿言乖，幫爹爹倒杯茶好嗎？爹爹累了。”

小阿言點點頭，滿心歡喜的一口茶，一口餅的餵給爹爹吃，他很高興，覺得自已長大了，可以照顧爹爹了。

爹爹沒有起床，吃完了餅又繼續睡去，小阿言在家裡逛了一圈，又逛了一圈，實在悶的慌了，他停在門前抬頭盯著門閂，忘了爹爹的盯囑，拖著板凳爬了上去，小小的手吃力的頂開門閂，輕輕拉開一條縫，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撲鼻而來，就像是死了好幾天的死老鼠身上飄出來的屍臭味，黏黏糊糊的又腥又噁。　

小阿言驚慌的將門用力推了回去，好不容易扣好門閂後，害怕的抱著棉被縮在床榻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傍晚時，他索性將整疊烙餅都放在爹爹榻前，想著，這樣爹爹想吃就可以吃了，而且，他也不想再靠近門邊。　

是夜裡，風吹的可怕，門窗被吹得嘎嗞嘎嗞作響，門外頭瀰漫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惡邪氣，小阿言怕極了，翻下床窩在爹爹身邊，緊緊握著他的手。

第一天，爹爹還能和他說說話，他仔細的將烙餅掰成小片狀，一邊一口一口的喂給爹爹吃，一邊聽著爹爹講故事，爹爹說山的上頭雲霧繚繞住著很多神仙，神仙都長的很美，穿著潔白的衣裳身上發著光，神仙很厲害會很多法術，妖怪魔物看到都會害怕，他們會保護我們的。

小阿言想著，以後他也要當神仙，這樣就能保護爹爹了，還有阿敏，還有小駱，還有…

第二天，爹爹已經說不出話了，但還能吃些烙餅，阿言靜靜的守著不敢吵鬧。

第三天，爹爹睡得很熟，一直喊不醒，手卻緊緊的握著小阿言，小阿言掰不開疼喊道：“爹爹，阿言手疼了。”　但爹爹沒反應，小阿言只好一隻手吃著餅，一隻手被握著。　

第四天，爹爹還是沒有醒，小阿言哭了，他手好庝，可是爹爹仍然沒有鬆開。

第五天，小阿言沒有哭了，一隻手吃著餅，一隻手被握著。

第六天，小阿言不想吃餅了，他趴在床邊，一隻手拿著餅，一隻手被握著，他覺得好累，累得把餅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第七天，門被踹開了，曙光撒落在來人身上散發著金燦燦的光芒，小阿言勉強睜開眼，那人穿著一襲水藍色的袍子，輕飄飄的就像爹爹故事裡的神仙一樣，長的好美，他的的手，好溫暖…

那人幫他將父親埋了，說爹爹會永遠睡在這裡要他放心，那人問他叫什麼名字，小阿言直勾勾的盯著那人，奶聲道：“阿言。”

“姓呢？”

阿言沒有說話，只是直勾勾的望著他紫色的眼眸出神。

那人說：“也罷，師尊姓陸，你就跟著他老人家姓。我本名戰宣墨，就喚你「宣言」吧，陸宣言，你可以叫我戰堇，以後我是你師兄。”

從此之後，小宣言便沒日沒夜的跟在戰堇身後，一開始的前一個月，小宣言只要見戰堇熟睡，就會不安的緊握他的手，抽抽噎噎的害怕他不會再醒來。　

戰堇有些無奈，也不知道該怎麼跟這麼小的小小孩解釋，只好教他打坐呼吸，漸漸的小宣言的心平靜了下來。　

雖然戰堇總是板著個臉，但陸宣言知道，每到寒冬時，戰堇都會幫他房裡多添一些柴火，夜裡怕他踢被子，會偷偷繞到他房裡幫他蓋緊被子，夏天時怕他中暑，會特地選一塊蔭涼的樹下給他打坐修行，怕他吃不飽，會假裝點心多做了一份偷偷丟給他。　

成年後，戰堇替他取了個字「凡」，陸凡，他說：「願你此生能做一個不平凡的人，過著平凡的生活。」　

“堇哥，這是神仙的生活嗎。”　那時他還年輕，什麼都看不明白，參不透這句話的意思。　

他問過戰菫為什麼給自己取了個「堇」字，花一樣娘兒們的名字，但他只是笑了笑，那個笑，眼底淌著淚，此後他便再也沒提過。　

都多久沒想起這些塵封往事了，嘖嘖嘖，娘兒們的憂鬱情緒果然是會傳染的…

陸宣言扒完最後一口飯後，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翹著腿側臥著，戰堇皺著眉彷彿看到什麼髒東西道：“坐好！好好一個女孩兒，成什麼樣！”

陸宣言這才想起自已的女兒身，扭扭扭的坐正叨念道：“當女人怎麼這麼麻煩。”

戰堇站起身走到陸宣言背後，一手按住他的髮髻一手將他頭頂那二隻竹筷扔到桌上，隨後插上了一隻精巧的白玉茶花簪子，陸宣言半驚喜半意外的的摸了摸那簪子，道：“堇哥你是什麼時後偷溜出去買的！”　他自已都忘了，逛街時都沒能想起，沒想到戰堇還記得。

“吃飽了就去洗把臉，時間差不多了。”　戰堇道。　

陸宣言聞聲一屁股蹬起，趕忙洗了把臉回來就看見戰菫坐在床榻邊，手裡攢著一條紅繩。

他盤上床將左手遞給戰堇，雖然那道口子已經漸漸癒合，白骨沒那麼觸目了，但戰堇心仍抽了一下，他不帶痕跡的收回，淡聲問道：“準備好了？”

陸宣言點點頭，戰堇握著也的手，手指輕輕滑過那道傷痕，看著傷口冒出幾滴血珠漸漸流成絲後，接著他將手中的紅繩蓋住那道痕，繞了三圈小心的打了個結。　

鮮血和紅繩是將靈體引出最好的媒介。

正當陸宣言準備喚靈時，戰堇拾起了紅繩的另一端將它綁在自已的中指上，陸宣言有些訝異問道：“堇哥，你也要一起去？”

“你沒有靈力，我不放心。”

“喔，對哦，我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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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記得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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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記得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