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安鎮不止是墨符門門下第一大港鎮，同時也是五門裡最大的海港城鎮，其繁華熱鬧的程度令人咋舌，是少數在八十年前那場仙魔大戰後，仍然保存完好無缺的城鎮，當初葉紅塵偕墨符門六千弟子傾盡全力織起這通天巨網，將整個海安鎮包裏在密不通風的結界裡，才使得顆這貿易心臟得以安然，如今更是發展蓬勃華燈璀璨。
從那時起海安鎮人民便極度敬重仙家子弟，但凡身著仙袍者其食衣住行、吃穿用度一概自動升級一個檔次，陸宣言自然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自己沒法穿便慫恿戰堇道：“哥，要不你這身白袍就不要換了，咱們難得來一回海安鎮了，享受享受吧，嗯嗯，你看看我，這幾天都餓瘦了。”
戰堇漠著臉，他一向不喜高調奢糜，但此時陸宣言已經整個人像顆牛皮糖黏在他身上又搓又揉的，惹得路過的人頻頻竊竊私語，向他們投射出奇異的眼光，戰堇不得不將她推開，擺擺手冷回道：“僅此一回。”
陸宣言樂開了花，這幾天在墨符門老吃那些索然無味的溫補清粥小菜，都快把他補出鼻血了，既然人都來到美食天堂了，不趁這個時候開開葷怎麼得起自己。
因為保留得完整，這裡的店家幾乎都沒什麼變動，當初新開的店舖如今也都升成了百年老店，只是這人吶都換成了一批又一批的新面孔，明明都生在同一個世間，卻活成了二種迥然不同的命運。
即使有幸入了仙門修成金丹，大多數的人仍止步於結丹境，壽元僅僅三五百年的光景，若無法突破只能黯然殞落。所以他能理解莫月嬋的焦慮，以她的修為應是已到極限了。
他突感惆悵，縱使這事兒他在宗昊門早已經歷不知多少回，側殿的師弟師妹從入門時的青澀年華，到朽邁白髮蒼蒼終成一坯黃土，他雖感嘆世事無常，但這事一但發生在自個周身時，卻又有了不同滋味。
戰堇瞧她面色鬱鬱不解道：“怎麼了？剛才不是還挺開心的。”
他抬起頭望進那燦燦紫光中，開悟似道：“哥，咱們及時行樂吧。”
“什麼？”
他偏了頭笑了笑道：“沒什麼。”
醉仙樓的遺址仍是醉仙樓，只不過當初讓花風苑一掌給劈爛的，又由花風苑一手給建起，改名為「花後院」，花家的後院，一間名符其實的妓院，結結實實打了花家一巴響掌，氣得八十多歲的花老爺當場吐出一口老血卻又莫可奈何，只能任由他羞辱，直到花老爺百年，花家再無能人可接替而逐漸凋零後，葉紅塵才告誡他：“阿苑，咱們墨符門好歹也是仙門，凡事適可而止，這一頁既翻過便也就過了吧。”
花風苑這才將人都散了，砍掉重練又將妓院改名回醉仙樓，正兒八經百的酒樓客棧，海安鎮最精緻高檔的百年飯館。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3Sjl532ZY
陸宣言瞇起眼由上往下瞧了這棟宏偉大樓一遍，感慨道：“一模一樣呀，不說還真看不出這裡曾經是妓院，花風苑也忒不夠兄弟的，這麼好的事兒然沒找我來試試。”那會兒他才剛和傅音回宗昊門，好一陣子找不出理由溜出門，沒想竟錯過了這些事。
戰堇嫌惡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也不嫌髒。”
陸宣言撇撇嘴嘟嘟囔囔暗道：“老處男。”
“說什麼呢？”
“等會兒該渡氣了。”
“嗯，是時候了。”
他倆腳才剛踏進門，店小二便麻利索的快步而來道：“倆位仙人是要吃飯還是住店呢？”
戰堇正思索著狼毫的事，想也沒想就回道：“我和內人住店，先送洗澡水上來，晚膳也直接送進房裡，其餘時間不要打擾。”
小二閃著眼直勾勾的望著這瓷人兒般的兩人，面色不由得一紅，朝上頭喊道：“好嘞，春風上房一間。”
這春風房乍聽是那麼一回事，進了門還真果然就是那麼一回事，房內雖看似華美風雅，但裡頭的陳設擺件及字畫間，卻又隱隱約約透著些許曖昧，那焚香味兒勾魂般的縈繞在鼻息間，迷幻得讓人心頭一陣潮熱。
很明顯的，這是一間雙修房，供一般夫妻或仙門道侶使用，戰堇沒想到會是這樣客房，整個人僵愣住，那俊美的臉兒鐵青著，正止不住一陣一陣的抽。
他本想喊小二換間房的，沒想才一轉頭就瞧見店內小廝們魚貫而入，捧著晚膳提著熱水眨眼間便風風火火的忙活完畢，退得連個影都看不見。戰堇揉了揉發脹的腦門，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將所有的窗戶全都打開，這才稍稍緩過那陣騷動。
陸宣言倒是不疾不徐四處打量了會兒，覺得挺新鮮的，這還是他頭一回見識到這傳說中的雙修房。
這床嘛是雙人加大床，軟綿綿的，床骨架看似雕著精美的花案，不過仔細一瞧卻是千百對交纏在一起的羞人小人兒，澡桶是雙人桶，桶邊緣刻得是更為露骨春宮圖，掛在架上的睡衣則是誘人的半透明薄紗，床邊還放著幾本春意滿滿的畫本，以及幾條不明所以的繩子，他拿起畫本翻了翻，不懷好意的邊姗笑邊遞給戰堇，打趣道：“哪，想必哥還沒看過這個吧，給哥開開眼唄，這花風苑果然是開過妓院的，還真懂得玩。”他邊翻給戰堇看邊還嘖嘖的笑個不停。
戰堇回瞪了她一眼，沉聲道：“妳覺得現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給我看這個，適合麼？別忘了妳現在是女人。”
陸宣言沒料到會是這個回答，聞言心頭喀噔愣了下，一時半會間竟答不出個所以然，匆匆結束這個話題後便借著沐浴的由頭，一溜煙的躲進了澡間。
待他泡進澡桶裡，腦袋一鬆這才有空細品方才戰堇所說的話，“女人，男人…是麼？”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是女人，可一直以來他都認為戰堇“只認為”他是個男人，是陸宣言，是他半路撿回來的兒子，是個風流倜儻貨真價實的正男人，他從來沒想過戰堇會將他視為女人，女人…！
男人和男人是哥兒們，可以穿一條褲子睡一張床，可以光著膀子一同沐浴，那男人和女人呢？
突然之間他好像意識到了件不得了的事情，那他是在什麼時候就已將他視為女人的了？是在他意亂情迷，像個花痴般回吻品嘗他渡氣時香甜的唇舌時，就已將他視為女人？是在床榻上相擁而眠，刻意將胸壓在他手臂上試圖誘惑他時，就已將他視為女人？還是在他衣衫不整袒胸露背勾故意引他時，就已將他視為女人？！
“轟！”的一聲，陸宣言覺得腦門猷如雷擊炸響，倘若戰堇早就已經把他視為女人了，那在他故意耍小心機勾引戲弄他時？！不不不不！！他頓時有種被赤裸裸扒開的感覺，那他是否已經察覺到他的心思了，他會認為他是斷袖，覺得他噁心麼？他會覺得他是變態麼？明明同是男人卻忍不住的想去誘惑他肖想侵犯他…
陸宣言捂著臉不敢再細思下去，太丟人了，太羞恥了，這簡直晴天霹靂，他陸宣言，宗昊門第一浪蕩子！竟然成了千方百計色誘自家兄長的斷袖！不！！！
洗澡的人在裡頭百轉千迴，等在外頭的那人也同樣百轉千迴。
這氣氛除了尷尬還是尷尬，陸宣言趁著換戰堇沐浴時，連忙將那幾本情色畫本和那件半透明紗衣，及那條不明所以的繩子塞進床墊底下，接著拍了拍床墊又撫了撫衣袖正襟危坐的思考著，“她現在是女人，要有矜持。”接著他又搖搖頭想，“不對，他是男人，所以不能老對著堇哥思春。”然後他困惑了，那麼他究竟該拿他自己當男人還是女人？？這個問題對他而言，似乎個怎麼也繞不出去的無解難題…
戰堇捧毛巾擦拭著剛出浴濕漉漉的黑髮，一抬頭就瞧見她正在走神，問道：“發什麼呆呢？”
陸宣言抬起那雙水靈靈的無辜杏眼，哀怨問道：“哥，你說我該怎麼辦？”
“嗯？”
“你說我是女人，那你還認為我是男人嗎？你現在是把我當男人看，還是女人看呢？”
“……”戰堇愣住了，正在擦拭的手也定格停在半空中，他望著陸宣言那張趙知語清冷美艷的臉，那雙盈盈糾結的大眼，那飽滿豐潤的唇瓣，那婀娜多姿軟香似玉的身姿，是了，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忘了眼前這人是陸宣言的？是什麼時候親著親著就習慣了，吻著吻著就上癮了，抱著抱著就動心了？那是他的弟弟呀！他一手帶大的兒子啊！他怎麼能…
很長一段時間兩人未曾再開口，就這麼彼此沉默注視著，片刻戰堇挪步坐了下來，墨黑的髮就這麼披散著，髮上未乾的水珠隨著他的移動滴落，打濕了衣衫也落了地，房內靜默無聲顯得那水滴聲格外清楚，他緩緩將桌上那鼎香爐蓋打開，倒了杯清茶一把將那香給澆滅了，他喉結滾動淡漠開口道：“你是陸宣言，你是我弟弟。”
戰堇抿緊唇，他不能動情，終有一天他必須親手殺了眼前這個女人，他要他的弟弟回來。
一句話，沒有任何情緒，卻也一把將陸宣言澆得透涼，澆熄了兩人間那縷纏綿曖昧不清的慾火。
陸宣言苦澀的失笑著，只能是弟弟麼？
好吧，這樣也好，本該就是這麼樣的。
可是怎麼辦，他的心已經收不回來了，真是悲哀，他陸宣言浪蕩一生，生前從沒和女子纏綿悱惻過，好不容易重生了，愛上的竟卻是個男人，還是那個一手將他帶大的男人，好吧，斷袖就斷袖吧，至少也算愛過，至少也不枉此生了。
他覺得心底空了一塊，他想讓對面那人將他填滿，可是他不能，堇哥是那樣的高潔不染，那樣瓷白如玉般的人兒，他怎麼能用這骯髒的心污了他，他已經是髒了的了，但他不能。
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就好，就這麼默默的愛著就好，這樣就很好。
他笑了，一如往常道：“哥，咱們喝杯酒吧。”
戰堇望進她的眼底，深深的，彷彿想將她望穿，他看著眼前這個笑靨如花的女人，淡淡回道：“好。”
陸宣言依靠在窗台邊，海安鎮的夜晚如同白日那般熱鬧繁華，街市如晝燈火通明猷如不夜城，即使是燦爛星空也為之暗然失色，寧靜的夜空與幽深大海連成一片，晈晈弦月當空，散盡萬里雲，彷若一道無邊無際的深淵，只有朦朧的月光引著迷途的旅人，他舉起酒杯朝著那輪明月無聲吶喊道：“敬我剛萌芽的愛情，敬我剛逝去的愛情！”
一杯飲盡，失聲而笑，他道：“哥，我們多久沒有這樣一同飲酒了？”
戰堇順著他的杯望向涼月竟也似多了分醉意，但他沒有醉，也不敢醉，這杯酒的量還不足以喚醒那癲狂的魔，他回想道：“八十多年了吧。”
陸宣言輕啍著說：“哥，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你很矛盾。”
戰堇挑起那好看的桃花眉眼望著她，陸宣言繼續說道：“明明不能喝酒，卻又愛釀酒。”
戰堇啞然，嘆了聲荒唐，道：“就饞吧，本想著不能喝聞聞味兒也好，卻不曾想到釀個酒也能出事，那杯合巹酒…是我害的妳。”
“沒有你我早死了。”恨嗎？怨嗎？他捫心自問，如果趙知語沒有喝了那杯合卺酒，陸宣言仍舊會是原來那個陸宣言嗎？他當真真心這樣期望的嗎？
不管如何，以前那份單純的心已經再也回去不了。
“五門大會，”戰堇道：“師尊應該會出關了。”他捏了捏手裡的酒杯，紫色的眸子暗了下來，道：“回去找個合適的換了吧。”
陸宣言漠然轉過了身遙望遠方，深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好。”
ns 15.158.61.8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