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我獨自一人在家附近的麵館吃麵。跟大部分的麵館一樣,店內的牆上掛著電視,頻道固定在二十四小時新聞台。
一如往常,新聞輪番播報政客進香、國道車禍、娛樂八卦等等的。這天還有釣客落海溺斃,事情是發生在夜間,新聞台將撈上岸的屍體打上馬賽克。我夾著豆干,佐以螢幕上被探照燈打亮的消波塊以及家屬悲慟的哭喊聲吃麵。
現在,看著黑暗的窗外,當時新聞畫面的細節又歷歷在目。
電視螢幕裡的海水,在夜晚中呈黑色,像墨汁,幾乎像有意識般隨著潮水收縮。屍體失去顏色,色彩和生命一樣被海水汲取了。
我想,不會有屍體。
我又想,會有屍體。
難道不會有這種可能性,是她自己坐火車,到某個只有她知道的海邊,往下跳了嗎?儘管,造成這兩種結果的原因是一樣的。
不一樣!我立刻糾正自己。她用她的意志、用自己的腳跳進海裡,跟因為我一個願望,便讓她自世界上消失,是完全不同的。
或者該說是抹滅。
新居落成那晚我試著跟巧毓解釋,字斟句酌的。雖然這些我無以名之的事情,已反覆在我的腦海裡想了很多年,但把這些想法傳達給別人,始終令我感到很棘手,這畢竟不是有辦法查詢或在書本上學到的事。
在我的經驗中,被取笑還稱得上是比較好的結果。我通常說出口的剎那就反悔了,對方一笑,我反而鬆了口氣、彼此都鬆了口氣。整件事還可以轉圜成一個笑話。
我就該閉上嘴巴,隱瞞一切,但我總是學不會教訓。
每當我越努力、誠心地想要使對方理解,這一切並不是一場玩笑,不是什麼基於罪惡感的扭曲幻想,對方的表情便更快從同情變成疏離。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原本我寄予厚望能夠理解我的人,是如何僵著嘴角,低垂雙眼,盤算著該如何盡快結束對話、逃離現場。
我受到的磨難不僅於此。事隔一天,當我走回人群中,總是毫不意外的發現人們看著我的眼神變了。似乎我透漏的內容太過荒唐,人們無法獨自承受,只能以背叛回報,事情就是這樣。事情走漏的程度甚至到了總有一天,會有幾個我從未交流過的好心人走近我,試圖安慰我,告訴我是負罪感壓垮了我善良敏感的內在,讓我不得不用幻想來解讀這些不幸的意外,而宗教正是用來解決這類問題。
我曾聽到有人稱我是瘋子。
當我試著向巧毓解釋時,我用的詞不是超能力。
或是我該將視之為詛咒?
無從解釋。我上網搜尋,沒有得到什麼值得認真看待的資訊。這也許不等於不存在,只說明這種事從未被人記載。沒聽家裡說過有哪個親戚有哪些不尋常的地方,但我跟家人並不是那種無話不說的關係,很可能某個人也選擇將秘密留給自己,就如同我自己一樣。
巧毓笑說這樣的能力大可借她用在客戶身上,看我沉下臉又趕緊拉住我。那時已近破曉,她走向吧台,默默地拿出用玻璃罐保鮮的咖啡豆。
我說:「你現在磨豆子,鄰居一定會來按電鈴。」
她沒有回應,只是將電動磨豆機接上插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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