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不用進公司,沒有急著要趕的東西。於是我換床單,準備把積了整個冬天的陰鬱拿去洗。把床單拉下來時,從床墊與床頭板的接縫處掉出一根黑長髮,彎彎曲曲的、粗細不均,像磁磚上的一道裂縫。
巧毓的頭髮又粗又密。剛認識她時,頭髮僅延伸至耳垂,幾乎像是她對傳統女性形象最低限度的退讓。直到這兩年,頭髮才步步跨過肩膀。
巧毓從不染髮。偶爾,會在梳齒間窺見一根白髮,像織在叢林中的蜘蛛網。她會將白髮連根拔起,捏在眼前細細端詳,還會與我分享。這根白髮,在她完整確認過後,會被慎重地丟進垃圾桶安置妥當。巧毓總是在奇怪的地方要求儀式感。
我鬆手讓黑髮落在地上,待之後用吸塵器處理。沒想到都過了這麼久,還會有源自她的痕跡自我的清掃工具下逃逸,讓我很不自在。我每周打掃家裡。雖然我自認為不是有潔癖的人,唯一的底線是希望至少在自己的家裡,我是能打赤腳走路的。同居後,一開始是隔週打掃一次,貓來了以後,我察覺貓毛會讓我過敏,不得不週週打掃。
巧毓不打掃、不整理。發現這點時我確實很驚訝,她外表看起來是一絲不苟的人,她能夠從滿屋子的灰塵和凌亂中清爽地走出門,確實是奇蹟。
在我們的同居生活中,有彼此要各自分擔的部分,對巧毓來說那不包括清潔。我們倒不曾為此爭吵過,畢竟我之所以心甘情願負責家務,多少是覺得既然我已不用負擔房租了,多少在能力所及上出一份力。
或者是因為她是陳巧毓。
「你認識陳巧毓嗎?」這是珮瑜在我們第一次約出門吃飯時問的第一個問題,這並不讓我稀奇,凡是我校同科系的畢業生多半都被問過幾次。
「算是認識。」我笑著說,刻意顯得欲蓋彌彰。珮妤那時對我而言只是個生面孔,我喜歡保留曖昧空間,但沒打算透漏太多私事,巧毓是我的王牌。
巧毓的聲望在我遇見她那年正值巔峰。如果在網路上搜尋台灣設計師,第一個跳出的就是她的名字。而在我們學校,則是在我大三那年開始流傳她的事蹟的。那年,她得了歐洲一個大獎,開始受到設計業的關注。到了我讀大四那年,巧毓成為媒體紅人,上電視接受訪談、與政治人物握手、出了書,正式成為家喻戶曉的台灣之光。後來,我才知道這都是怡婷運作的結果
我們學校歷史悠久,也或可稱為保守老氣,因此不再是填志願的首選。巧毓出名後,系所把握機會廣為宣傳。教過巧毓的老師把她學生時代的軼事掛在嘴上,還在課堂拿她的作品供我們觀摩。我們當然都是圍著老師問東問西的,畢竟誰都想離楷模近一些。財金雜誌會有這樣的標題:「成功是可以複製的嗎?」如果不能複製,那能臨摹嗎?1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kKF6BYu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