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落盡，盛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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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
江南 崔家大院 觀知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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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身穿青色長袍的青年坐在桌前，接過小廝遞上的信息，看著上頭熟悉的字跡，龍飛鳳舞地寫著「崔清正 親啟」，最後那字尾還刻意上挑些許，是急件。
崔清正匆忙打開，這是一個多月前的信了，雖然疑惑急件為何不飛鴿傳書，但還是先看了信：「曉楠順勢執棋，慕容為子。試論家國安能在？笑曰其禪意渺渺，佛度有緣人。」
讀完，面色凝重，對著小廝道：「立刻將益勤找來，就說有要事相商！記得，你親自去，不要驚動他人。」
小廝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將一位公子請了過來。
「顏公子，請。」
一位穿著月白色長袍的男子，一手執扇輕扇，從容自若地跨過門檻，只是微微傾斜的身子洩漏了一絲急切。
「你先下去吧！」崔清正向著小廝道。
那小廝便恭敬退下並將門帶上了。
「衡兄，有楠⋯⋯雁之的消息了嗎？」男子低著聲問道，聲音溫潤又帶著一絲沙啞。
「是的。」崔清正示意他先坐下，道：「益勤也知道的，我這妹妹久久才會傳一封信，時間也都不太確定，只是這次明顯間隔太久，甚至還是差人送過來，我擔心出事，就將你找來了。」說著，他將信紙並信封一起拿了過來，指了指啟字的最後一筆，道：「還是急件，卻不是飛鴿傳書，十之八九是暴露了，你先看看。」
男子伸手拿起那信紙，整隻手都在微微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撫過那熟悉的字跡，瀟灑又剛毅，讀過那兩行字後，心中微微發苦。
「她⋯⋯這是她的選擇嗎？」男子開口問道，聲音很輕，卻能聽出其中的哽咽。「明明有了孩子，卻早就選擇一走了之了？」這時間分明是生產前，而他們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上次益勤在京城走動時，確實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可明顯還沒嚴重到需要走到這個地步。」那個時候楠兒分明已經生產了，他是最清楚的。
「唉⋯⋯」崔清正心中也不好受。「她那麼好強的人，又身負重任，妳說她還能怎麼做？與其帶著孩子，不如託於他人來得心無旁騖。更何況，益勤，你也知道⋯⋯她不喜歡那個孩子。」這個考慮，自家妹妹也曾經提及，他一直以為是想找自己商量，便回絕了，卻不曾想只是一個通知罷了。
說到這裡，男子就沉默了，他還記得她給自己的最後一封信，意指自己早就配不上他，只是心中一直存有僥倖，可當有了孩子之後，她切實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想流孩子流不掉，又對慕容慨穎恨之入骨，她讓他忘了過去一切，好好娶妻生子，再不沾染這些骯髒的皇家事。
他也還記得，那封信的上款，寫的是「顏公子」，而非「辰哥哥」，信封上如往常的「顏慕辰 台啟」幾個字，突然間刺得他雙眼生疼；而落款的「崔雁之」而不再是「楠兒」，更是令他心涼。
他們最後還是淪落到了這般陌生的境地嗎？只稱表字，連大名都不寫了？
崔清正看了看身邊的男子一眼，說真的，他知道顏慕辰心悅自家妹妹，只是就算妹妹不嫁入慕容家，他也未必會願意將妹妹嫁給他。
對很多人而言，顏慕辰年方十七，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事業小成，確實很能入眼，其家中也無通房侍妾，潔身自愛，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在顏家地位實在太低了，面對嫡母又有些懦弱，施展不開。顏家與崔家交好已久，知道了許多隱晦事，崔清正自然不願意妹妹嫁進去，只是沒想到，最後卻入了慕容家，形勢更加複雜，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好是壞。
「她的孩子，怕是交付給穎王妃了。」崔清正皺了皺眉，明顯不是很贊同。「楠兒她太信任穎王妃了⋯⋯我記得，先皇后也姓拓拔，是三皇子的生母？」三皇子可不是什麼好人。
「是，衡兄可是覺得不妥？」顏慕辰道：「既然雁之相當信任穎王妃，想來是細究過了的。」
「益勤有什麼看法可以直說。」事關自家妹妹，崔清正也沒給顏慕辰猶豫的空間。
「先皇后去得早，也沒帶過三皇子幾日，就逝世了，三皇子最後還是容妃帶大的，那情份是不一般的。」顏慕辰輕輕將扇子一收，放在案上，緩緩地道：「拓拔家看得清楚形勢，應該不至於如此不明理。何況⋯⋯」他頓了一下，一雙溫和的眼中閃過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
「何況什麼？」崔清正有些不快地催促道。
「何況三皇子現在幾乎是眾矢之的，」顏慕辰並未實話實說，只是將其他疑點拋出。「他成了容妃的矛與盾，雖說還算皇上重視，卻也可能會惹得皇上不快，尤其最近特別明顯。益勤猜怕是要有大事了。」
三皇子最近做的那些事，崔清正都告訴過他，所以兩個人都瞭然，只是——
「益勤剛剛說矛與盾，矛我可以理解，盾又是什麼？」崔清正問道，又像是想到什麼，脫口而出：「容妃是打算保護誰嗎？」
「衡兄心裡也有答案了吧？」顏慕辰笑了笑，抿了一口茶，像是事事皆知的從容。「能保護誰呢？」
「啊⋯⋯」崔清正挑了挑眉，道：「果然是有大事了啊。」
「皇家為權為利，那點情份又算得上什麼？」顏慕辰輕輕舒了一口氣，垂眼望著手中的白瓷茶杯，繼續道：「穎王不就是為三皇子拉攏人脈的嗎？甚至因此差點惹上麻煩。」
「益勤說的是永定侯府？」
「當然，」顏慕辰將茶杯穩穩放在案上，道：「其他麻煩就不說了，永定侯最是不好惹的。余衡雖是旁支，卻相當出色，且余家一家也算清靜，怎麼可能忍受被這麼一攪和？」
「我記得當初余衡確實設計了張氏，打算休妻的，最後演變成了幽閉之刑，還惹來世家撻伐，甚至驚動了皇上問責。」崔清正邊回想邊下了定論，道：「這張家真的狠絕，連府上嫡女都能夠如此揮霍？」說完，笑得有些諷刺。
「得不到就毀了，這作風跟三皇子真像，最後卻讓穎王背了黑鍋。只是這步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確實不是好棋。」顏慕辰搖搖頭，道：「永定侯可不好惹。」張家還害得永定侯遭到皇上猜忌，能不被記恨才怪。
「穎王真是個傻子。」崔清正道：「若是他仔細探究，就會發現自己的侍妾只向著娘家與自家兄弟，他再寵愛，張氏都不會領情，也不過逢場作戲。」
顏慕辰並沒有接話，只是緊抿著唇，垂眸像是在沉思什麼。
夏日的風帶著微微的窒悶感掠過觀知樓旁的荷塘，沾染了水氣與微涼，拂過書房中兩人凝重的面龐。
「這荷塘建得可真好。」顏慕辰真誠地道，視線掠過窗戶向外看去，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轉過頭望向崔清正，問道：「衡兄打算怎麼辦？」
「你說楠兒？」崔清正心中嘆息，這人明顯就是轉移話題，只是他也沒點破，道：「我只能看她下一步打算怎麼做了。」
兩個人再度陷入一陣沉默，心中都知道大概是拗不過那人的脾氣吧，每次都是通知，這次還是已成定局，他們想改都沒法更改了。
「益勤想去一趟國安寺看看。」顏慕辰突然開口道。
「益勤⋯⋯」崔清正眼神有些怪異地看向他，道：「雖然楠兒最後是拒絕你了，但你也別想不開啊！如果因為我給你介紹女子就煩我，大不了我以後不再介紹不就得了，你別——」
「等等，衡兄，你想到哪裡去了？」顏慕辰頓時有些茫然地看向崔清正，不曉得他怎麼就得了個他想不開的結論了。他不想再提嫁娶是真的，但那跟想不開有什麼關係啊？
「益勤你有所不知，那國安寺是尼姑庵，裡面只允許婦女或內侍入內，其餘人一概不許通行。」崔清正看著眼前疑惑不解的人解釋道。
「啊？」顏慕辰這才反應過來剛剛崔清正所言的意思，立即滿面通紅，拿了茶壺滿上茶水，啜了幾口才緩了過來，整了整思緒，說道：「衡兄可冤枉益勤了，方才所言是打算私下打探國安寺，自是不可能獲得允許的。」
「如此，那你可得小心了。」崔清正摸了摸下巴，道：「我聽說那國安寺有一批護寺衛士，雖說是女子，可武功並不低，我擔心你擅闖，若是被抓到，會很危險的。」
「放心吧，衡兄，就算打探不到消息，我也能保全自己的。」顏慕辰笑著道，似乎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又再次轉移了話題：「阿蔚呢？」
阿蔚是崔家四爺崔清悌的乳名，取自「茂樹蔭蔚，芳草被隄」之意。由於當年崔老夫人杜氏生產時難產逝世，孩子也有些不足之症，崔清正不放心讓孩子待在本家，所以才會帶著他一起住在江南調養，有時為了生意一去日長，又不方便帶著孩子，就會託付給顏慕辰幫忙照顧，一來一往之間，顏慕辰跟阿蔚就熟起來了。
「他最近有比較健康一些，再過陣子就要滿四歲了，終於圓潤一些了，還會找奶娘討食呢。」崔清正站起身來示意顏慕辰跟著一起去崔清悌的院子。
「聽說衡兄也不打算再婚？」顏慕辰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走在前面的崔清正一個踉蹌，差點沒摔趴在地上。
「你說什麼呢！」崔清正扭過頭來瞪了他一眼，道：「我跟阿月的孩子都跟我弟弟差不多大了，你想什麼呢？」說著，眼睛瞇了起來，道：「倒是你，一直遲遲不結婚，你這樣楠兒能放得下心嗎？還是我讓楠兒幫你打聽打聽？」
「打聽什麼？看有沒有沙彌尼打算出世嗎？」顏慕辰也不甘示弱地回擊過去，只是心裡難免還是有些鬱悶的。
讓自己所愛之人給自己找伴？這不是故意堵自己的心嗎？
崔清正剛要說什麼，就聽見一聲清脆的童聲道：「爹爹，顏叔叔，哥哥跟小叔叔打起來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就朝著觀知樓門前奔來。
「什麼？」崔清正一聽女兒這麼說，直接一手抱起女兒，邊問道：「他們在哪？」
「就在小叔叔的沐風院裡。」小女娃一手指著方向說道。
「衡兄將小之和先給我吧。」顏慕辰朝著女娃娃伸出手，道：「您先過去看看怎麼回事，別讓阿蔚出事才好。」
「之和乖，讓顏叔叔先抱妳過去，爹爹先走一步啊。」崔清正將女兒脫手，才又揉了揉她的頭髮，看著崔之和點頭，才匆忙離開。
等他離開了，小女娃娃看了看面前的這位叔叔，嘟著嘴道：「我還是喜歡顏叔叔做我爹爹，爹爹還是比較疼小叔叔。」
顏慕辰聽了，眼中劃過一抹幽深的光，嘴上卻是哄道：「怎麼會，小叔叔有的你們都有，可是你們有的小叔叔卻不一定有啊。」
「可是奶娘說了，是小叔叔搶走了爹爹，只要叔叔在，爹爹就不會記得我們。」
「喔？爹爹不記得你們？」顏慕辰一副很驚訝的樣子，逗她道：「那剛剛妳爹爹沒認出妳嗎？」
「不是，」崔之和嘴嘟得更高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看著這個可愛的小女孩，顏慕辰心中也軟了下來，不過還是引導著話題。
「奶娘說了，小叔叔害死了祖母，又害死了娘親，所以一定是天上煞星。如果他一直在那裡，爹爹只會注意到他，最後爹爹可能會被搶走，然後又被他害死。」
顏慕辰想她大概是要說天煞孤星，不過這不是重點。
「允安就是這樣跟妳小叔叔吵起來的，還打架了？」他問了自己的猜測。
「對啊！」崔之和驚訝地看著顏慕辰，道：「顏叔叔你真聰明！」
「小之和也聰明。」他摸了摸崔之和的頭頂。
「那是！」小女孩一點也不謙虛。
顏慕辰一路上與小之和聊著，心中也在想著方才套到的話。
看似奴大欺主，又或是想利用小主子壯大自己在崔家的聲勢，可若結合崔家老夫人及大夫人的死因，這些巧合結合在一起可就不是巧合了。若是今天這事沒處理好，怕是會出問題，到時若是孩子們與崔清正、崔清悌離心，背後之人就更好下手了。
顏慕辰想著這些，又忽然記起一個多月前在京城所見之事，心中很掙扎要不要告訴崔清正，可轉念又想到，也許她有什麼計劃，自己不好貿然打斷，想來，還是他上國安寺一趟更為穩妥一些。
———
作者的話：
原定章節內容後來沒放上來，因為突然想到可以試試其他視角切入，而不是太集中在崔曉楠身上（當然，她是主角，會有多一點戲份也正常），而且，從其他人身上切入，我覺得會有一種暫時放鬆的感覺（自己說，明明就是跟主角相看兩厭，所以暫時不想理會）
這章的稱呼有點煩人，改天來做個簡介好了～
總之～感謝閱讀～
BTW 考慮週四加更一章（如果我沒有再隨便開腦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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