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昊門上山門-
傅玄伶飛也似的一路狂奔下山,雪白的銀髮在山林間快速穿梭,因為過於心急讓他的額間冒出涔涔汗珠。
約莫在半刻鐘前他突然感受到戰堇的氣息,這已經是戰堇離山後的第七天,五天前顧重印自己一個人回山時哭哭啼啼說怕大師兄會殺二師兄,聽得傅玄伶滿頭霧水,但細問後他又什麼都不肯說,只會回答大師兄交待說一切安好,可他明白,若是一切安好就不會只有顧重印一個人回來,奪舍之事肯定有變,這也正是他所擔心的。
奔至下山門時他困惑的停了下來,思索道:“有妖氣?”但這並非是他在意的地方,深山野嶺長年以來一直都有妖族盤據,這並不足為奇,奇的是這隻妖身上竟然飄散出一股淡淡的金丹氣息,而那氣息跟戰堇身上的一模一樣。
傅玄伶半是疑惑半是忐忑,終於他看清楚了來人,站在戰堇身旁的是一名紅衣女子,長髮如墨傾瀉、雪膚朱顏,冷眸杏眼卻勝人間絕色,而這迷樣的女子,一舉手一投足一眼神一微笑,件件都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戰堇回眸道:“阿音你來了。”
傅玄伶話沒出口淚卻已先流,哽咽道:“凡?”
陸宣言尷尬的點了點頭,身分尷尬,性別也尷尬,正猶豫要如何開口,傅玄伶已奔向前將他緊緊摟道:“回來就好,沒事就好。”
這就是傅音,猶如白蓮花般的存在。
事實上傅玄伶年紀要比陸宣言大上十五歲,因為入門較晚故排第三,那年陸宣言十三歲。
*****
陸宣言正在落月嶺上修身納息,遠遠的就看到師尊領了個光頭進了正門,“和尚!”這可挑起陸宣言濃濃的興趣了。
“堇哥,有和尚,你看,師尊領他進了正昊殿了。” 陸宣言像發現新大陸般的雀躍說道。
宗昊門入門有三大殿,正昊殿、日側殿及天側殿。
正昊殿代表的是師尊欽點的正入門弟子,所入門之人必定擁有超脫凡人的修仙道骨,是為嫡傳弟子,目前宗昊門正入門弟子僅有戰堇和陸宣言二人。
日側殿為擁有一般靈根的側入門弟子,雖未有超凡的仙骨但靈根已生,俱有修仙資質,成仙得道指日可待。目前收入門生約莫六千人,統共分為:上日門、中日門及下日門。
天側殿為一般尋常百姓所入之門,打凡齋醮祈禳、拜章禮斗,治病除煞、濟人度鬼、抓妖除魔…萬事皆可求,由日側殿門生所管轄。
陸宣言這一喊倒也挑起了戰堇的興趣,能入正昊殿之人必為天選之人,看來他就要有三師弟了,他睜開眼,紫色的瞳眸因陽光照射猶如紫晶般閃耀,道:“要你專心打坐納息你倒是納到山腳下玩去了。”
陸宣言稚氣笑道:“哥~”
“走吧,去看看。”
“好勒。”
陸宣言緊緊跟在戰堇身後,十三歲的他年少身形雖已結實,但仍比戰堇要矮上一截,對他來說戰堇已是他此生唯一親人,直到十歲時陸宣言才放棄把戰堇當成父親看待,原因很簡單-戰堇過於年輕俊美,哥的角色比較適合。
倆人從側門溜進正殿後門,從三清尊神像後頭往內殿偷看,越過師尊花髮白的後腦勺看清了來人。
與師尊比對下和尚身形高大且整整高出師尊一顆頭顱,體態精瘦皮膚黝黑,劍眉薄唇有雙攝人的丹鳳眼,看得出潛心修佛已久,但鳳眼底下仍隱隱納著股殺氣,戰堇頗為訝異道:“此人氣場強大絕非凡人,但殺伐之心過重為何師尊會收他入門?”
“比我強嗎?”陸宣言好奇問道。
“比你強。”
“那有比你強嗎?”
戰堇愣了一下側頭看了眼陸宣言後,簡潔道:“沒有。”
師尊領著和尚跪在元清法陣裡,和尚抬頭仰望三清道祖緩緩閉上雙眼,不到半刻時間已然入定,陸宣言踮著腳尖悄聲問道:“幾個顏色?有金色嗎?”
戰堇道:“八正一負,有金色。”
陸宣言道:“嗯,比你強。”
戰堇道:“是一樣。”
“哦。”
和尚睜開眼時二人正想悄悄撤了,師尊冷卻不防的開口道:“宣墨,宣言看夠了就出來見見你們的師弟。”
陸宣言是被戰堇推出來的,他一臉錯愕尷尬笑道:“師尊。”戰堇則悠悠的從後頭走了出來,鎮定的彷彿只是剛從旁邊路過。
師尊拍了拍和尚的肩示意他起身,和尚笑時意外的帶了抹溫柔,道:“大師兄、二師兄,貧僧法號「了因」。”
師尊道:“既然你已入了我宗門,前塵之事就隨了因而逝,從今爾後你改字「音」,傅音。”
“是,師尊。”
不得不承認,傅音的仙骨得確要比陸宣言超凡強大,初入門有段時間甚至令戰堇頗為提防忌憚,原因無二,就是傅音眼底藏著的那股殺意。
“師尊既然肯讓他入門想必已試探過,我看他人挺和善的沒啥毛病呀。”陸宣言邊嗑果子邊說道。
戰堇道:“人心隔肚皮,防著點總是好。”
陸宣言皺著眉盯著窗外正在枇杷樹下打坐的傅音,這種猶刺卡喉的關系讓他渾身不舒服,憋著難受不吐不快,他輕快的跳出窗外將手中啃了一半的蘋果丟給戰堇,頭也不回的說道:“我去會會他。”
“阿言!”戰堇覺得不妥欲將他拉回,但陸宣言已大步快走至傅音面前,挑釁道:“傅玄伶。”陸宣言是故意喊他的本名的,雖於輩份他喊他本名並無越矩,但於年齡陸宣言整整小傅音十五歲,這麼喊著實無禮。
傅音並無顯怒色柔聲道:“二師兄有何指示?”
陸宣言一臉稚氣笑看風華不知愁道:“並無指示,想會一會你而已。”
傅音淡然合掌道:“二師兄修道已久功力深厚,我…”傅音話還沒說完就被陸宣言一個掌風打斷,道:“少廢話!”
陸宣言話音剛落手已直切傅音心窩,傅音一個機靈隻手撐地快速向後滑去巧妙閃過,陸宣言欲跟進卻被傅音反手向外推了出去,踩了個踉蹌,交鋒須臾間便已分出高低。
陸宣言站妥後抿嘴笑道:“果然根底渾厚。”
傅音雲淡風清說道:“拳腳功夫而已。”
陸宣言接著一個箭步躍起掌風順勢劈下,傅音雙膝下按雙手穩穩接住,陸宣言見有機可趁,另一隻手猶如猛虎直攻傅音腹部,傅音背部迅速弓起讓陸宣言撲了個空,他雙手反鎖住陸宣言右手,陸宣言心頭一驚欲退卻已來不及抽手,被傅音一個迴旋轉身給甩了個狗吃屎。
陸宣言快速爬起拍了拍臉上的泥,拉垮著的臉顯然是腦怒了,年少輕狂的他眼神專注凌厲道:“別得意,我可要動真格了。”下一秒他已急如閃電,手刀劃過傅音側臉留下一道深紅絡印,若非傅音閃得極快,這一掌恐怕早已破相。
傅音鳳眸微閃突然棄守轉為攻,伸手直取陸宣言側腹,陸宣言側身靈巧閃躲以手臂擋住,與此同時他左手掌下滑猛然扣住傅音手肘,右手快速收回手刀真氣一凝竟忘了拿捏分寸,掌風直取傅音胸口。
就是這突發的一道真氣,激起了傅音潛藏在心底的殺戮本性,只見他眼神丕變霎時間已生戾氣,他左手聚力青筋浮現,喀嗟一聲便將陸宣言右手手骨給直接折斷。
戰堇見狀大失驚色奪窗而出卻不及傅音速度,傅音眼泛紅光殺伐之心已起,他右手凝聚真氣直沖陸宣言心脈,眼看陸宣言必定正面直接,在這電光火石之際傅音驟然回神,他急速收回真氣倉皇喊道:“走!”,但真氣已出豈是說收就能收得了的,巨大的反噬之力猛烈回撲到傅音身上,這力量之大瞬間將傅音震退十尺之外,傅音傷重吐血倒地。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陸宣言仍還呆愣在原地一臉錯愕,他全身上下除了右手骨折外其餘毫髮無傷,傅音一個人吸收了全部的傷害。
宗昊門上下全亂成了一鍋粥,剛入門的正門嫡傳弟子被人打成重傷,而且此人還是同門師兄,這可是不是件光彩的事了。
陸宣言斷手夾著木板跪在門前,頭低的不能在低,戰堇同跪在旁挺著身凝視著眼前那道門,日側殿的弟子們焦急的來回奔波,這回可真要在閻羅王手中搶人了。
整整七天七夜師尊才終於開門走了出來,陸宣言著急的紅了眼眶問道:“師尊!”
師尊嘆了口氣滿是疲憊道:“右手手骨粉碎,胸前肋骨全斷,臟器破裂,經脈幾乎盡斷,不過命算是撿回來了。”
陸宣言聞言痛哭出聲,這是他第一次哭得如此悽慘,除了懊悔還是懊悔。
傅玄伶睜開眼時陸宣言眼角還淌著淚,他仍只是溫柔的笑了笑,虛弱道:“對不起二師兄,我還是管不住藏內心裡的那隻魔,抱歉讓你受傷了,手還疼嗎?”
陸宣言又淚崩了,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是趴在床邊像個孩子般直哭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陸宣言整日都守在傅音身旁,盯他喝藥換藥、餵他吃飯喝水,怕他冷怕他熱怕他無聊。就這麼躺了百來天,傅音總算是能坐起身了,他看著窗外滴滴答答落著雨感慨道:“沒想到入門的第一個夏天就這樣讓我給躺沒了。”
陸宣言尷尬笑道:“抱歉啊錯的都是我,你就別酸我了。”
傅玄伶道:“我怎麼敢酸二師兄你呢,我還盼著你陪我修復經脈的。”
陸宣言道:“你別再喊我二師兄了,你的修為明明比我強,年記也比我大,這樣喊怪讓人彆扭的,我覺的自已不配。”
“我覺得你配就成。”
“你還是喊我陸凡吧,我舒坦些。”
傅玄伶看著陸宣言凝望窗外的側臉,秋風颯颯,少年朗朗,還是愁滋味的,笑道:“不如咱倆各退一步,我喊你陸凡,你就叫我玄伶吧。”
陸宣言想了一下,道:“成!”他看著傅音那頭躺了三個多月,長的像狗啃般的參差黑髮,問到:“你說你心底有一隻魔,那是什麼意思?還有說真的,我覺得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塊當和尚的料。”
傅音聞言哈哈大笑,扯到肋骨時疼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也覺得我當不了好和尚。”
傅音沉了下來,望著落雨思緒一絲一絲的被抽離,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房裏安靜的只剩雨聲。
再次開口時他沙啞道:“我戎馬半生,殺人無數,遁入空門只求一夜心安,但我犯下的那些罪,又豈是一個了因能還的起的,我心底的那隻魔,名為「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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