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記］深海魚 - 棄子與海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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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在防風林的邊際再次搭建好臨時的營地，渝大嗓門的宣布了整備完成，前方是開闊的坡地，推進前，得先由探勘隊驗測描繪再做規劃。

具體來說要怎麼操作，檸檬草還沒給出個定案，茉莉也一點頭緒都沒有，但總而言之，傍晚就這麼閒了下來。

渝靠著樹，雙腳攤開隨意的坐在地上，口中叼著麥穀棒，咿咿唔唔不知道在說什麼，面前擺著小小的成像機，螢幕中的畫面邊緣發黑，低像素飄著大量雪花，光是盯著一會兒，腦袋就要發昏，茉莉不知道渝為什麼能夠看得這麼起勁，心裡頭懷抱疑問，她雙手抱膝，彎身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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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像機，應該是不能私有的東西吧？雖然心有疑惑，但轉念一想，渝本來也不是遵守規範的人，茉莉便不再多想。

神殿和小教堂經常會播放神諭福音，節日時，還有神話傳奇戲曲的錄像，過去父親會從海月的邊城進口，在星辰轉賣個好價格，而那當然⋯⋯是在一切明文規章頒布以前，遙久以前的事情了。

連貫圖像雖然在自己的雙眼中，有時會變成一張一張定格畫面，似乎是根據播放速度而定——即使如此，曾經見識過海月成像機可以到達的色彩鮮明與清晰度，茉莉實在對於眼前這東西，嚴重感到懷疑，就像她在護士培訓時，看著如同被白蟻吃掉的教學底片畫質一樣，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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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台姑且稱作成像機的物件，究竟是娛樂人的產物，還是拿人當娛樂的惡作劇玩意兒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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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眼看渝不時用腳後跟暴力的敲擊畫面卡住的成像機頂部，茉莉想，或許這東西該當作某種會發光的盾牌才對，成什麼像？耐摔防撞的功能做得還比較好。

附帶有聲圖卡機的盾牌。

眼前，渝變本加厲，用不知節制的力量暴力扭轉手中控制器的搖桿，嘎嘰嘎嘰的機器慘叫聲不絕於耳，神奇的是，拜這番可怕的操作所賜，片子終於成功倒轉了——

然後，再次失靈，又快進，半晌才終於停下，茉莉看著都覺得累，下意識跟著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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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撐——叫做這個名字？這麼刺激，腸子跟嘴共用，海裡還有這種東西啊？」將麥穀棒三兩口吞了下去，他終於能好好的說話了。

光幕裡播放著其實怎樣都無所謂的教育影片，渝自作圖解，茉莉聽著他亂說，看了一眼，介於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字幕瘋狂閃爍。

…是海參啦。在渝強逼著必須給出回應的可怕視線之下，茉莉背脊冒著冷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筆記本上寫了什麼。

渝挑眉，手指尖不安份的浮現指甲蓋大小的法陣，細小的火苗像精怪的手，爭先恐後的冒出，紅色線條扭曲糾纏，變成了一坨的形狀，一口吞掉茉莉手中的紙片。

「噢。海參。長得那麼簡單，一坨的，神明製作它，根本不用超過十五秒吧？憑什麼名字念起來這個拗口？」

『…名字跟長相平均起來才會均衡？』

茉莉鼓起勇氣再回點文字，說不上為什麼，有其他人在場時她反而更加害怕渝。

例如現在，對方分明看起來沒有什麼威脅性的，正一面看著螢幕，一面玩火，同時，身前還攤了一張紙板做的官兵棋盤，正一心三用的玩著守城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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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您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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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聲音，既不是來自茉莉，也不是渝——而是坐在他正前方的鐵樹軍官，低沈的嗓音，冷冷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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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那天之後，兩人是怎麼和好的呢？⋯⋯應該是和好了的，吧？

這冷漠的態度，又不太像是關係和諧的模樣，但，很明顯，兩人卻足夠「友好相處」到能夠一起乘涼下棋，茉莉疑惑的觀察著。

「專心？我專心起來，連我自己都怕耶。」渝撐著下巴，臉頰都變了形，百無聊賴地說道，而鐵樹挑眉，漆黑的雙眼滿是懷疑。

渝悠閒地抬頭看了眼螢幕。

「啊，我最愛的片段要開始了。你看，海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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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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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傷害視力的糟糕片子竟然不是第一次看，嗎？茉莉正驚訝，眼角餘光卻見渝咻地轉了方向，狡猾一笑，「吃。」他哼道，將棋子殺到了前排，掌心，自帶了小小的火花慶祝效果。

下個棋也可以弄得如此聲勢浩大，她不禁好笑。

明明過去對於官兵棋的印象，就是村裡老人們打發時間的舊時代遊戲，茉莉卻不自覺的被棋局吸引了注意。

「啞子，我發現你一直在偷看啊。怎麼，等下片子播完鮟鱇魚，換你跟我比一局？」

⋯⋯大意了。

此話一出，圍觀士兵視線全都集中到身上，她嚥了嚥口水，趕緊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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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的。贏你有什麼意思呢，我要從這人身上坑出十盒菸，嘻嘻。」每當主動權回到渝的手中，幾乎沒有思考，就出手了，嗓音有些微令人戰慄的興奮，卻也同時有著刺激不夠的惺忪無趣，在茉莉驚訝的視線之下，他打了個呵欠。

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精力不足的樣子？

⋯⋯這麼說起來，沒在打仗或痛扁人的時候，渝好像確實，總是一副無聊難耐的模樣。茉莉正衡量著這其中的意義，卻見渝已扭曲的角度一歪脖子，忽然之間直起了背脊。

熱切好勝的眼神，再次張揚的浮現，只可惜鐵樹軍官盤腿沈思，似乎並不受到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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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我剛好抽完了，等著趕緊贏一贏拿你的用呢。」

「贏我？早的很。」

「誰知——道呢？」毫無陰霾的笑容之下，渝伸出修長的食指，輕鬆一推。

對此，鐵樹回以帶刺的嗤笑。

「您的排面，現在可是連個能動的射手都沒有。」

主將之外，射手和步兵是攻城棋的精髓，兩者都是可以吃掉敵方兵子的戰力，卻早在剛才，被他扔到一邊，替無數進攻防守力弱的兵子棋開道，慘遭鐵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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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別急，別急嘛。」渝擺了擺手，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主角可都是要最後登場的。」

推進，周旋——鐵樹縝密的防堵渝滿場亂跑的兵子們，茉莉感到驚嘆，只能說，毫無章法這點非常有渝的風格，而鐵樹簡直跟平時一樣，忙著收拾爛攤子。

渝用力拍了拍大腿。「你、想、太、多、了，好慢好無聊！」

「恕在下僭越，慢？剛才五分鐘走不到一步的人是誰？」鐵樹挑眉。

「但我現在專心了啊，所以你也要加速才行。」

「歪理。吃。」

「我也——吃。」

鐵樹的兵子，一躍吃掉了渝的軍醫，沒有醫生，這下他再也不能「復活」場外的主將了，這個遊戲的贏法，除了主將攻城，一但有五隻棋走到敵方城腳，棋局也會宣告結束。看來這是渝唯一可以冀望的方式了。

然而此刻，渝那一側，墨水筆畫的簡易城堡之下，已經聚集了兩只屬於鐵樹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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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不自在地動了動，如果，只是如果，鐵樹士官長贏了的話，渝⋯⋯會生氣嗎？面子往哪擺⋯⋯之類的？

不妙不妙不妙。茉莉開始在腦中擬定逃跑方案，蜷縮抱膝的姿勢有點痠，她緩緩地，緩緩地往樹幹的後方移動，渝根本被自己亂無章法擋在前方的雜棋卡死了，最多只能僵持膠著，這樣下去，只是時間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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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向左挪動根本無所謂的小兵，而主動權再次回到鐵樹手中，他不動聲色的，用主將吃掉了渝的補給。即使算不上內行，也大致能夠觀察出，鐵樹此時迴避兵子棋正面相接，而渝的步數始終如一的整盤亂跑。

「三。」鐵樹簡短的宣告，第四隻棋，抵達牆頭。

渝卻不為所動，笑著一彈指，食指甲蓋精準命中他的最後一顆射手，兵子沿著盤面，滾落，「棄子。」

以自毀一棋為代價，卡在後方的小步兵往前一步。

鐵樹加速了，立刻吃掉了傳令。

「棄子。」

攤手，小小的火星從指甲蓋子尖端飛出，渝笑了笑，一吮，熄滅細煙。

「四。」

「升官啦。」渝雙手伸過頭頂，歡呼一聲，「佔領。」

「哦哦哦！」

一眾旁觀士兵譁然的驚呼，而茉莉恍然。發生了…什麼嗎？

渝雙手合十，鐵樹咋舌，從胸前的口袋裡煩躁的掏著什麼，啪擦，銀灰色凹陷的盒子落在盤面，撇頭咬著煙尾，渝食指一戳，笑瞇瞇的點燃，黑髮男子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又從後口袋掏出半盒子剩餘的煙，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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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沒什麼表情，冷淡的指著盤面，「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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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關係，這樣才刺激嘛，而且，你也被混淆了吧？不然怎麼會沒發現九星連環一線，我的小小兵要開動了呢？多謝——款待。」

後知後覺地，茉莉眨眼。

結束了？這傢伙，風度意外滿好⋯⋯

「你還要給我八點五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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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誰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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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呀，」渝開心地握拳高舉，接著整個人歪曲的往前傾，「——啊，海龜登場了。」

茉莉無助的左右張望，問是絕對不可能主動去問的，但有沒有誰在討論，可以稍微偷偷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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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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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有道粗操乾啞的聲音，茉莉肩膀一縮，回頭，卻看見了全然預想之外的人影。

上半身只穿著無袖裡襯，雙手插在黑色皮帶紮著的軍褲口袋裡，至此，都非常符合「軍人」的身份以及那沙啞聲音的形象，但是，往上看，便會發現一張線條柔軟、雙眼圓潤的臉，即使頭髮像是刺蝟一樣，也依舊不掩其秀氣。

「兵子走到敵方圍牆回頭，回頭，沒啥屁用，但能『背叛』。吃了小的，才能吃大的，如果幸運活了下去，把所有己方棋種都吃一輪——」

「主將就誕生囉。」

得走到底不被吃，犧牲五六種官兵當棄子，渺茫的可能，不如認輸再戰一局還比較實在。

但偏偏渝不按牌理出牌，混亂的步數本就難以追蹤，再加以更多棄子自爆，破壞了預測路線的可能。

是渝，所以也合理。

這麼想著，她卻疑惑的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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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但請問您是⋯⋯？』氣音。

「話說，你當個寵物，倒是滿敬業的嘛。為了以後陪他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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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熟悉又不妙的預感，茉莉還沒反應，對方卻搶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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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校平常會懲罰你嗎？他會跟你分享戰鬥的事情嗎？他會手把手教你嗎？少校、少校平時——」

少年的眼睛綻放光芒，話頭卻戛然而止。

「⋯⋯差點忘了。」分不清是真的年齡小，又或者是娃娃臉的士兵抓抓頭，臉上還殘留著興奮的紅暈，茉莉知道，對方可能這時才想起自己不能說話。

「少校！」

不遠處傳來口哨聲，鼓噪聲，茉莉逃避的回了頭，配合的跟著大家一起拍拍手，看著渝跳起來脫帽敬禮，然後瞬間一變臉。

「讓開，你們擋到投影幕了！散散散，全部退散，三十分鐘後再來啊。」

說著這樣顛三倒四的話，渝興奮的回到了冒雪花的幕前，她總覺得這副缺心眼的傻樣，說是在神殿口等傳奇片的小鬼頭都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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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樣，他真的很酷，對吧。」

「我好羨慕你，我也想要被他飼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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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完全不想轉頭。自從入營以來，她第無數次的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裝作聾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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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叫做桂樹，我⋯⋯我可以跟你學習嗎？」

「你是怎麽得到少校的青睞的？我一直都以成為他那樣強大的人為目標，要怎麼做我才夠格能入了少校的眼呢？」

「大家都說你是他的女人，但我不信，少校怎麼會被那種小情小愛的東西給迷惑了？才不會咧，我想來想去，就只有飼養小動物這種可能了，這是我筆記上少校說過超過三次想要做的事情，可是，就算是寵物也好，為什麼是你？你肯定有什麼非凡的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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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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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樹幹起身，她扭了扭發痠的小腿，正準備展開忽視大法隨大眾溜走，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的失衡，踉蹌地差點兒撲地。

「不包含你，你給我留下。坐，播到精彩的地方怎麼可以離開呢？」渝以攻擊時的速度忽然閃現。

士兵們擠眉弄眼，周遭出現了介於敢與不敢之間的起哄聲，人潮以二倍速遠離，那個自稱「桂樹」，眉清目秀的少年笑著，小小地揮了揮手，就這麼轉身淹沒在人群之中。

不是，等等。

茉莉匆匆抓起紙筆趴在地上寫了一通，『等等，為什麼是我？那他們為什麼不用看？』

夕陽的色彩像是粉撲，將白紙與她的臉頰都染的不甘發紅。

「他們啊？因為那些大字不識的糙漢們品味太差，不懂海生物的美好與美味，我已經試圖推廣很多次了，你是我最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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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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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這裡每個人都被迫觀看過這說不定有一兩小時的閃爍圖片吧？！這是什麼新人酷刑大會？而且，說真的，渝到底是不是真的叫錯海參不知道多少年了？沒有人糾正他嗎？？大家的文化水平是？

面對茉莉驚恐的神情，渝自顧自的微笑，橙亮的夕色金光，將他強烈深邃的五官，難得渲染柔和了些許。

「怎麼會？你在想什麼？我只是稍微抽考了一下海生物的名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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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後退靠著樹，雙手防備的抱胸坐下，渝見著她的反應，似乎更開心了，笑的天地燦爛，笑的茉莉內心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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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鐵樹軍官之外，這部隊，到底有沒有正常人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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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原型是西洋棋。( ´ ▽ ` )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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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子與海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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