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記］深海魚 - 溫柔的謊言，殘酷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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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茉莉跟隨前方蹦蹦跳跳的渝，走在返回駐紮區的路上，街道不時會看見三兩成群、意猶未盡的年輕人，完全忽視了戰時宵禁，卻依舊不見任何急迫的樣子，或許這裡的人不論平日、節日與否，早就習慣了這麼做也說不定，她不禁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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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哪天，戰爭結束的話，是不是也能這樣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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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典的餘韻逐漸冷卻，如同散去的人潮，茉莉心知自己不該再說話，卻還是扯了扯渝的衣角——保險起見，踮腳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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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你有沒有想過戰爭結束後，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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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實在難以想像。茉莉沒有跟任何人討論過這個問題，實際上也沒有可以交談的對象，現在又為什麼提，或許，她想，只是今日的氣氛感染下的一時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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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雙手插在兜裡，挑起一邊的眉毛，打了個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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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過。」

「什麼？」茉莉驚訝的睜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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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這樣好了，我現在想想，」渝搓了搓下巴，眺望殘缺黯淡的星空，又忽然轉回視線，彎起眼，「我看還是當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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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修復而半邊透天的走道上，月光灑落半邊紅髮散亂的側臉，鑲上一層燦爛的銀輝延伸滿佈夜空，夜間看不清防禦咒的咒文，唯有月光，柔柔灑落。

茉莉用拳頭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很認真的。」

「咦——我也很認真啊，只是你我說不定明天就死了嘛，這也有可能，戰爭明天結束或是再幾十年的打下去，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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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著市集上婆嬸聊天似的口吻，渝甩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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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活到今天了，突然謙虛什麼呀？我們現在說的是假設性的問題，假設！」

茉莉雖說不喜歡渝這麼輕易說著不吉利的言語，但她也明白，因此，只是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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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謙虛嗎？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我耶，好怪的人。」

「我覺得，你聽話的重點比較奇怪。」

「好吧，那我就規劃一下好了，」渝絲毫靜不下來，左右搖擺，手掌在大腿上敲著不規則的節奏，「傭兵或殺手，你覺得這點子怎麼樣？」

「打打殺殺的，要做到退休嗎？萬一五十歲的時候扔個火就閃到腰怎麼辦？」

「也是哦？好麻煩——給點靈感？不打架能幹嘛？」

「很多呀？」茉莉模仿對方不正經的表情，被拍了一下頭頂，「你記憶這麼好，都能記得幾百人的名字了，去當魚學家怎麼樣？雖然我也不確定有沒有那樣的東西，但你的話一定能創造個出來吧，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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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睜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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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可是我字認不全耶，萬一把海參寫成海撐，別人以為是新物種怎麼辦？」

茉莉捂嘴笑。

「這很重要啊——」

「到時候，肯定有很漫長的時間可以慢慢學吧，」愈想愈起勁，茉莉張開手比劃，「啊，再不然你當老師好了，說不定比親自當殺手還賺哦？宣傳好的話，絕對很多人搶破頭要學，可以坐地起價也說不定。」

「謝謝讚美，」渝吹了聲口哨，「那你要幫我宣傳嗎？」

「我？我才沒那本事，」她擺擺手，「你自己的口才就那麼好了，不用擔心，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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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背靠著半毀的灰石牆，勾起嘴角，「怎麼覺得你今天瘋狂地誇我，我知道了，該不會！被我英俊的舞姿給迷住了？」

「想得美。你那才不是跳舞。」茉莉別開頭，也找著個破掉的石柱殘墩坐下來，雙腳慣性的縮起，下巴抵著膝蓋，「也沒什麼，就是⋯⋯⋯我只是，覺得迫不及待了。」

「嗯？」

「就，剛才忽然覺得，不用打打殺殺，不用被爆炸聲吵醒，一定很幸福吧。」

渝看向了她，眼裡色素淺淡的虹膜映照著薄薄的月色，嬰兒藍沾染了月光的柔暉。

總是躁動不安的人若是靜了下來，竟會感覺如此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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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感到驚訝，在這缺乏光線的夜裡，亮麗的紅髮甚至暗沉了些許，隨風擺動，像夕陽的殘光，而非張狂的火焰。

渝雙手抱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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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說我的事，那茉莉你呢？想好了嗎？戰爭結束了，要做什麼？」

茉莉轉開視線，臉埋在頭髮和膝蓋之間，聲音變得模模糊糊。

「商人，那類的吧？我也不確定，不過以前看過父親做些買賣，依樣畫葫蘆做點小本生意養活自己，應該不成問題⋯⋯開家雜貨店？」　　

「咦咦，說不確定可是卻規劃的這麼詳細了？而且太無趣了吧？你剛給的提案都還比這精彩。」

茉莉攤手，「不是理所當然嗎？你看起來就是那種風格的人嘛。」

「換一個！換一個！你也換一個！」渝像耍賴起哄的孩子，摀住耳朵拒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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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然藝術家好了，投影紙如果能普及的話，我可以幫人摹寫畫像，但果然還是開家雜貨店…」

「好多了，」渝拍拍手，嘴角高高翹起，「這樣以後有人失業就拜託你接濟一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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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茉莉驚訝的挑眉，「你們隨便一個優秀退伍軍官就比我有錢了，休想當米蟲。」　　1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KxwqyNMLZ

「茉莉茉莉，你眼睛這麼好，腦袋卻真的好奇怪喔。」

「你才沒有資格說我。」茉莉不客氣的翻白眼。

渝惡劣的戳了一下茉莉的頭，完全不懂的控制力道，她整個人隨之晃了晃，不滿的轉頭瞪視，只對上滿面毫無悔意的欠揍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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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說，下崗之後他會變酒鬼，然後我這種人根本沒辦法做任何正常的工作，絕對會被瘋狂開除，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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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反駁，太隨心所欲了，不愧是從小相識的夥伴？「呃，那有什麼有個性的工作⋯⋯來著，不然，不然你靠臉吃飯好了，」

「你終於承認我帥了？」

「你不是一直說自己帥嗎？神話劇場還有成像劇，要是夠紅了，耍大牌也沒問題，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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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隨口一說，歪頭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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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會被很多人收藏在家哦，像你寶貝的海洋教育片一樣——然後我就可以把你以前的公文簽名拿去賣。」

「志向太小了。就該入資來當管理人壓榨我、榨乾我之類的啊。」

「不用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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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以外的，戰爭以外的渝，想來總不真實，她卻意外的覺得並不討厭。以後，稍微保持聯絡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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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眨了眨眼，對著茉莉看不見的什麼挑眉，她一凜，大約是加密傳送陣？「也不直接發個內容⋯⋯鐵樹這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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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頭，渝對上茉莉的目光，他一攤手，「大概要唸我怠忽職守——你臉也太誇張了，直接垮掉了。捨不得我被罵？」

「才沒有。」

「啊，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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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笑瞇瞇的，不曉得有沒有被說服，多半是沒有吧，茉莉無奈的想著，從石墩上跳了下來，追上渝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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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番上下樓梯，兩人回到了舊醫院的本大樓，在露出內部磚塊的走廊上停下腳步。

如今，大樓有閒置空間，茉莉終於佔有了對方隔壁的小隔間，不再需要和渝同帳——

雖然以最終的結果來說，其實差異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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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天還沒亮，渝就來踹門敲門，把茉莉東拖西拖的繞著整片守備範圍跑，像是大型犬，貓啊，還是講不聽的小鬼啊，那類需要溜的生物，茉莉心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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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因為石材崩毀而壓縮空間的走廊，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可以聞到彼此身上殘留甜膩燒烤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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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聽我的，偷溜出來是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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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寧靜，宏亮得意的嗓音問道。

茉莉雙手背在背後，聳肩，下秒就看到了倍率放大的人臉湊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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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玩？好玩？不好玩？啊，吃的糖果還不夠？！茉莉，你怎麼這麼會吃，都已經吃了七——」

「我又沒那麼說！」她面紅耳赤打斷。

「嘿嘿，那下次再一起玩吧——」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有機會。」

「別想那麼多嘛，平常就很好玩啦，來嘛來嘛。」

渝繞著茉莉左探右探，亢奮的讓人無法集中焦點，身影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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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算說不，你還是會提行李一樣把我拽出來吧？」茉莉總覺得已經完全可以預見那樣的畫面，起了些許揶揄的心思，「這樣亂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追我哦。」

半開玩笑地說道，像是記憶中的過去——過去自己會做的那樣，貪玩，充滿鬼點子，耍的爸爸和商隊的成員們團團轉，是個滿心惡作劇的開心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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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睜大眼睛，漂亮的藍色就像揚起了水花與漣漪，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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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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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亮迴盪的笑聲之中，茉莉愣住了，除了在戰場上，她還沒有看見對方這麼開心過，就這麼看著看著，緩緩地，她也像個傻瓜一樣，被感染了愉悅的心情，牽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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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茉莉。」

「又幹嘛？」

「有時候我會覺得我們真像，但其實又根本哪——裡都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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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彎身，渝俯在她的耳畔，本就比他人來的高的體溫，似乎又說了些什麼，茉莉卻只覺得耳尖發癢，正想開口問，有什麼卻從右側高速遮蔽了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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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紫黑青黑，卻又是難怪異明亮的同時，卻又顯而易見的濃墨漆黑，不是煙火，不是轟炸，甚至沒有聲音，連自己還有渝說的話，都沒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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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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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恍惚轉頭，一側仍能感受到渝的灼熱體溫，臉上還殘留著笑與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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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色，像融入了反光膠質的顏料，而刺激，不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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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突然膨脹，茉莉的視線剎那暢所無阻，她愕然的發現，黑暗的源頭之處，全都不是原本所認知的色彩，微風拂過乾燥地帶稀疏的草是紅色的，本是黃色的沙土在空中飛舞，眼睛卻看見無數藍色的顆粒，她放遠了目光，隔壁小鎮，路上同樣方才慶祝完的人們微黃的肌膚顏色也同樣發藍，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亮白，墨黑，什麼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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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擴張移動，像某種無形的生命，進食著所及的一切。

茉莉恍惚地意識到或許並不重要的事情，是對比色，紅與綠，藍與黃，學習使用投影紙時，基礎的色彩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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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成像機，誰硬生生扯出福石，畫面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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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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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法陣是黑泥一樣的東西嗎？肯定混了外力對吧，但有什麼比福石，比天賦還更高能量的東西可以瞬間腐蝕現實？茉莉再次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下意識尋求解答，尾音與心臟一同輕輕顫抖著。

遠雷一般的聲音遲遲的滾動而來，響徹整片天空。

久久沒有聽見回答，茉莉無措的轉頭，只見渝沈默著，深邃眼窩之下，驟積難以辨析的陰影，眼神凝聚如刃，銳利的彷彿能將天空切割為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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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殿。是生死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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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啞然，字組合在一起成了不能理解的模樣。她知道光明帝國分裂後，神座之中的生死神殿座落在海月，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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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月，不是，背棄了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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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的目光依然遙指天際，「星辰不也封禁了器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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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大片陰影不規則的籠罩，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條斯理的敲了敲眼窩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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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謊言，殘酷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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