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構圖元素失重，色彩、線條、文字毫無說服性地攤在畫面上彼此拖累。我已與這張圖糾纏了近一周，與客戶的溝通逐漸成了一再被否定的過程，我的專業退縮成按步就班完成指示。當怡婷看到我呈上附有標題的大雜燴時，眼裡閃現的失望令我畏懼。1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ve2gVmIfe
我站了起來，在書房踱步放鬆自己。我用雙眼慢慢掃視這個方形的房間，門和牆都上了白色的漆，但已不若剛整修完時那般光潔無暇，牆上出現了裂痕、出現了長年累月未清的污漬。有一扇窗，光從窗簾的縫隙透了進來，給這個白色的房間添加了不同的色調。窗戶旁是巧毓的電腦桌，黑色的螢幕、黑色的鍵盤、黑色的滑鼠，茫然佇立著面向前方。黑色的電腦椅停泊在桌緣。1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b4OP14n63
我拉開巧毓的電腦椅坐下，按下主機電源鍵。主機殼內的風扇立刻開始轉動，使得主機微微發顫，螢幕出現了色彩，進到桌面。巧毓的電腦沒設密碼。1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U0zCUMSll
巧毓電腦裡總是留有她作品的斷簡殘篇，成果的棄子。不管我對巧毓抱有怎樣的情緒，她的設計在我心中始終都享有獨立的殿堂。我認識她的設計先於認識她，那些直角、圓角、間距、留白，一點、一線、一面串起了我對她的愛情。1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QbwMl9xGD
巧毓曾經跟我說，她阿嬤都說看不懂她在幹嘛。1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BXXrkPa01
的確，出國讀書很好、上電視很好、跟名人合照很好，可是女孩子還是要有個歸宿，要有一個人能照顧自己一輩子，對女孩子來說才是真正重要的事。她說，阿嬤生前最愛叨唸要活到參加巧毓的婚禮。阿嬤做到了，巧毓也做到了。巧毓的婚禮冠蓋雲集，阿嬤穿得紅通通的坐在主桌，身上的金飾掛得比新娘子還多，氣色好得不像進出醫院多次的人。只不過阿嬤過世後，巧毓與前夫的婚姻也走不下去了。1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7fJTES6SY
我的座位還沒整理出來，怡婷讓我暫時使用巧毓的辦公室。我走向那張皮製辦公椅，幾乎是剛把背包放下，把水壺擺到桌上，怡婷便急切地趕來，用指關節敲擊桌面，要我展示新的工作進度。
我慢慢操控滑鼠下載檔案。突然，一陣並非空穴來風的疑慮襲擊了我，讓我喘不過氣。假如怡婷看過了呢？假如這根本是被淘汰後的廢稿呢？
我抑制情緒，叫出稿件。原先站在我身後的怡婷現在整個身體湊了過來，壓在我肩膀上。我屏住呼吸。
「你怎麼突然進步這麼大！」
我吃了一驚，側眼望著她。只見怡婷雙目圓睜，把圖縮小又放大，再退後幾步端詳螢幕，接著轉頭過來，像是初識般打量我。
「你知道邱老闆這次也有來競標嗎？」她貌似要對我解釋，卻更像是在喃喃自語。「他也知道你現在在我這邊，唉，我這下真覺得邱老闆損失大了！」她愉悅地笑了笑「你現在整體方向我覺得非常好，這張圖等下傳給我，我會讓客戶了解這就是他們需要的東西。」她臨走前不忘先拍了拍我的肩膀，再轉身出房門。
我沒有抄襲。
這不是剽竊，這也是為了怡婷好，對大家都好。從別的角度看，我是作為她的延續。巧毓的設計有了繼承人，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她的孩子。
我現在的年紀恰好與我跟巧毓相遇那年，巧毓的年紀一樣。當年也是巧毓發光發熱之年。
真是巧合。
也許哪一天大家提到台灣設計師，會說出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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