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單上最後一個名字,荒夫少將,亦告遇害。萊特蹲著,看著連血跡都已清理掉的地墊嘆了一聲。
這裡是斯吾,希述國土東北方的郡,三面環海,短小海岸線上最重要的地域。氣候溫和,四季分明,斯吾是個宜人的地方。縱被希述納入版圖,這裡依然是哥沙爾人的地域。不同於壯大於內陸的卑勒塔爾,哥沙爾人有海之子的稱號,生活的種種離不開大海。他們熱愛自由,熱愛大海,將一生奉獻給浩瀚汪洋;除了傳統的漁業,哥沙爾人便是研究海洋,與內陸的爭名逐利相距甚遠,過的生活簡單而富足。
希述人好些從沒見過大海,斯吾於他們來說很遠;遠得無法想像,是一片觸不可及的樂土。但對於希述皇室來說,斯吾是個摸不清從屬、割了出去的蕃。
「什麼都不用做,」朗盧嘆了一聲,雙手叉腰,環看大宅主廳內的柱子,道,「找我們來是要幹嘛?」
「繁瑣的事情已處理好。郡王希望大人和兩位在這大宅內走走,再前赴亞斯特宮。」
說話的是卡奴,斯吾郡王身邊的事務官。其父為御前侍衛隊副隊長,母為皇后身邊的事務官;因著父母,自小聰明乖巧的她便被相中,成為公主殿下的伴讀。殿下長成,後被封郡王,她流於自然成為其身邊事務官,追隨至今。她總伴在郡王身邊,皇室人員和貴族對她皆不陌生。
尤多利微笑,伸手拉過卡奴的臂膀,伴著來到地墊的另一邊,與對面剛起身的萊特互換了眼色。
「能說的,都與我說說,卡奴。」
「是。大人。」她恭敬地微微躬身,往兩個男人點頭,道,「這是專人為荒夫少將訂造的地墊。據他的隨從所說,少將除了睡覺和到花園曬太陽外,其餘的時間都在這地墊上渡過。他也是在這裡被殺的。」
「沒了兩條腿,也只能這樣了。」
「少將自搬進這座大宅以來,從不踏出大宅範圍,日常生活起居都由他身邊的老隨從旺叔負責。幾年前開始,他會頻繁使用電腦,依靠網絡與外界接觸。購置娃娃的事,也是他自行連接暗網進行;旺叔則負責接收,以及替其善後。他的這個癖好,其實已經有了好幾年。」
「有沒有查過他電腦內的資料?」
「並沒找到太多,只能確認他以多重的虛假身分登入暗網。而且,這座大宅內的網絡系統相當先進,加密程度亦高。郡王和我討論過,覺得荒夫少將是個退役武將,戰後在祖宅以及這裡的日子中都沒有怎麼進修相關的課程,這樣的系統設定和登入程序不是他能力所及。」
「郡王有何想法?」
「我們知道幾位在和就爵士的大宅內找到暗地裡舖設的電路,也就採相同手法,把這裡⋯⋯」卡奴抬首抬手,往主廳上房的樑柱指,「⋯⋯所有的地板、柱子和樑子拆開,便發現暗藏其中的電腦系統、電路以及攝影裝置。」
「哇靠。」萊特往朗盧看了看,「不會又是拉爾文吧?」
「根據旺叔的描述,大概在少將搬到斯吾的第二年,便有一個穿戴得體的男人登門造訪。當時,少將似乎早知道此人會到訪,特別讓旺叔準備了盛宴,所以他非常有印象。不過,那次會面時間不過十來分鐘,那個人亦匆匆離開,自此沒再出現。大概其後一個多月,便有人送來一個很大的黑色箱子,裡頭便是少將的第一個娃娃。」
「嘖。」萊特冷笑,手搭在朗盧肩上,「兩條腿沒了,第三條還活躍。」
「這個旺叔一直知道這件事,」尤多利皺眉,問,「而且從旁協助?」
「嗯。他是打小就跟著少將長大,是他家裡的一個家奴,很忠心,也就沒有將事情抖出來,並且從旁協助。」
「怎麼個協助法?」
「少將以及娃娃的出入都是由旺叔抱著當雙腿的。而且,少將喜歡在這地墊上與娃娃進行性行為,旺叔需要每天將兩人抱到這裡,也會在完事後替兩者清理。」
「哇靠。」
「由於少將與娃娃的性行為越發激烈且帶有暴力性,好些女孩熬不了多少天便死去,都由旺叔負責安葬。曾有一段日子,少將同時購入多個娃娃,一方面防止任何一個死亡後要等上一段日子才有另一個,另一方面他亦開始進行多人性行為。」
「什麼?」朗盧不禁大聲問道,一臉不解,「這人兩條腿沒了,一條手臂也沒了,怎麼玩多人遊戲?」
「去他大爺的!還真會玩!」
「那個旺叔可記得當時那個男人的相貌?」
「他憶述那男人是戴著面具的,所以無法看清他的臉容。」
「送娃娃來的呢?」
「都是普通貨運工人,似乎不知道裡頭的貨物是什麼。」
兩個男人還是看著地墊,搖著頭,似乎無法接受荒夫的荒淫。尤多利則環看主廳內已還原的樑柱,亦看了看木地板,問及地板的材質,確認為普通木材,便讓卡奴帶路前往大宅的後花園。
三層高的大宅說不上貴氣盡顯,但對一個沒爵銜、沒食邑的退役武將來說是他不能負擔的豪華。即便算上荒夫那已散去不少的家族資產,也不是他能在沒有他人資助下能擁有的。這樣的宅邸有著一個不合比例地小的後園,大概一個小型球場的大小;裡頭大樹病枯,雜草叢生,開不出一條人行道。
「據旺叔所說,他在這裡⋯⋯」卡奴往尤多利看,咀角稍稍上揚,卻說不上在笑,「⋯⋯埋葬了十二個女孩。」
「保頓怎麼說?」
「沒有。大人。」卡奴頓了頓,看著一臉不明所以的尤多利,道,「我們沒有去掘。」
「為什麼?」確實,花園沒有任何被挖掘的痕跡。
「因為不會有遺骸。女孩是被分解了。」
「分解?」朗盧往前踏步,往卡奴靠近了些,「怎麼分解?」
「使用隨娃娃附運的化學物,在這裡將女孩分解、化骨,連骨灰也沒有。」
「這⋯⋯怎麼⋯⋯之前的買家都沒有把屍體分解這玩法啊!」
四人無語,遠看著那棵枯樹。
買家名單上,荒夫是特別的存在;即便擁有軍銜,影響力卻為最低。娃娃案的相關人員都同意,即便他這癖好曝光,然後被殺,也不會有人有多少反應。正面和負面的都沒有。某程度上,他就像這些被分解了的女孩,最終落得曾經存在與否也不為人在乎的下場。
讓尤多利無奈的是,荒夫曾經是個響亮的名字。
他是芳曼親王麾下的一員猛將,國軍中部的統帥,地位舉足輕重。戰時勇猛如虎,並甚具謀略,在中軍與塞尼的多場戰役中輕取對手,搶去不少土地和資源,是希述戰爭群雄之一。然而,荒夫個性自負,傲慢橫蠻,對自家軍隊以外的人態度輕蔑,烙下不少仇怨。
在被極度淡化的邊陲森林一役,塞尼軍隊假裝兵敗撤退,引荒夫領兵窮追至曲道森林中,以蠱毒令其幾乎全軍覆沒。荒夫被俘,軟禁於喇克爾,擠於兩國政治角力之間。
希述外交在多番斡旋之中並沒將荒夫置於優先名錄,在塞尼政府給予他那高於國際戰俘協議的善待下顯得齷齪非常,直接打擊荒夫的士氣。他不欲坐以待斃,漠視芳曼的勸告,多番嘗試逃走。終於成功逃脫,卻迷失於邊陲,誤闖薩勒並跌進荒漠獵人的陷阱。命算是保了下來,雙腿和一臂炸飛,人被扔在加東將軍的哥達軍營外。
他的逃走成為戰後外交的污點,縱有巨大戰功,也沒得到任何認同。芳曼保其軍銜,並賜予不少金銀財帛,但連一枚英勇勳章也無法頒予。加諸身體殘缺,荒夫被打擊得體無完膚,自傲的性格進一步將他推向極端,變得野蠻、偏激,不斷挑起事端。本為家族首長的他不斷製造精神折磨,霸凌戰後出身的後輩,甚至在家人選擇無視他時縱火焚宅,幾乎一夜滅門。芳曼親王不得已只能介入,將他送至偏遠的斯吾,與世界隔絕。與皇室親近的人都知道,芳曼希望他低調自戕,結束彼此的折磨;荒夫卻視遷居為軍令,也就在這渺無人煙的地域苟活了下來。
「他的死狀安詳,臉上掛有笑容。」保頓說,冷笑,「對他來說該是個解脫吧。」
保頓是負責斯吾地區的法醫官,尤多利的學長,份屬好友。然而,身在斯吾的他並不隸屬尤多利的團隊,並沒有向其滙報的需要;他在尤多利一行人前往亞斯特宮的途中加入,以非官方形式向其說及荒夫驗屍報告的詳細。
「大概如此吧。」尤多利無奈地笑。
「荒夫是怎麼死的?」
「跟親王一樣,一刀割喉。」保頓輕咳了一聲,在公事包裡掏出遺體的照片,「脖子一刀。沒有其他傷損。」
「唉。」朗盧大聲嘆息,往車窗外看去,「他倒死得舒服。那些女孩,死了,連個墓碑也沒有。」
「知道女孩是否被殺嗎?」
「據旺叔陳述,」卡奴清了清喉嚨,續說,「絕大部分的女孩都是死於激烈和暴力性行為引致的出血。只有一個,也是荒夫最後一個娃娃,是死於難產。」
「難產?」萊特驚呼,冷笑,「去他的!」
「那⋯⋯孩子呢?」
「也沒有保住,與母親一起被分解。」
「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半年前。而這個女孩死了以後,荒夫並沒有購入其他娃娃,連電腦都沒有啟動。本來,我們以為是因為娃娃案令娃娃的買賣停止;但從荒夫的電腦數據顯示,他從娃娃被送到他那裡開始,即大概二十個月前,便沒有再連上暗網。」
「什麼意思?」
「旺叔提及,荒夫不喜歡使用保險套,所以過去他都會為娃娃進行避孕措施,也有進行過終止懷孕的手術。唯獨這個女孩,荒夫指示不能替其避孕或墮胎,似乎是有意讓她懷上自己的孩子。」
「他媽的。這死變態還想繼後香燈。」
「你覺得⋯⋯」尤多利皺眉,下意識輕咬下唇,「⋯⋯他對這個女孩產生了感情?」
「有這個可能性。女孩死了以後,荒夫似乎很哀傷,終日酗酒,經常無故仰天大笑或垂頭痛哭。」
「若他真的愛她,他們是相遇在彼此最絕望的時候。」苦笑,搖了搖頭,看著荒夫年少時的照片,「本該美麗的邂逅,染污於人性的惡當中。」
男人們沒敢說話。
他們都沒有見過荒夫,對他的事只有耳聞。他是倔強、剛毅的男兒,有遠大的志向、英雄的氣魄,本就該是人中龍鳯。一場戰役,沒有將他推至最高,反將他甩進谷底;沒了腿的武將,如困於籠中的火鳯凰,火焰卻往自己身上燒。成也戰役,敗也戰役;對荒夫來說,干脆死於刀下,追隨所愛離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寂靜得忘卻時間,茫然之中一行人來到了亞斯特宮。
亞斯特宮位處郡內首府亞斯特城內,本為哥沙爾族族長的宅邸。希述將斯吾納入版圖,哥沙爾末代族長宣佈取消族長的選賢傳統,並從族長一職退下,這宮殿便從那刻開始刁空,只因著其為哥沙爾族文化遺產而得以被保留。斯吾郡王移居斯吾的最初居於西部海邊小鎮的民房,獲封郡王半年後才遷居亞斯特城,以酒店改建的郡王府為宅邸。入主亞斯特宮是兩年前的事,是應郡內臣民的邀請為之,顯示出其聲望極濃;消息被皇室刻意壓下,因而沒有廣泛流傳於希述,只引起了上流社會的小撮議論。
站在大門前的斯吾郡王向剛下車的尤多利燦爛一笑,快步上前將人緊擁著。其餘人士行的禮似乎沒被發現。
「終於見到你了!」郡王興奮地說,縱是鬆開了懷抱,兩手還是拉著尤多利的,「你可想死我了。」
「郡王金安。」尤多利笑著躬身說。
「壞人。我們之間還來這套。」
「參見斯吾郡王。」萊特和朗盧自然不敢怠慢,趁著這刻再次彎身向其行禮。
「免禮。」郡王轉過臉去,笑著,揚手,便又看向尤多利,摟著她的臂膀,「今晚你一定要來我這裡睡。我們要聊到天亮。」
說罷,她像個興奮的小女孩般把尤多利拉進宮裡,高興地說起年少時的事來。兩個大男人有點愕然,像是忘了自己怎麼會突然身處斯吾一樣;卡奴偷笑,招呼萊特和朗盧進宮內偏廳等候。
今天的斯吾郡王,永遠的希堤亞公主殿下,是希述國君赫菲士王的么女。她比皇三子澄王年輕數載,與其母親景后一樣有著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孔,且總有著親切而極具感染力的笑容,自小便備受國民的注目和鍾愛,有希述女兒的稱號。景后突然離世,國內議論紛紛,傳媒對皇室咄咄相逼;赫菲士王將其時年僅八歲的希堤亞送到希羅市郊的景宮守陵,讓小殿下淡出民眾視線,安靜地長大。再度出現於鎂光燈下時,她已長成亭亭玉立的爾雅女子,擔起皇室社會工作的領導,是皇室的親善大使,並迅即擄獲人民愛戴,民望居高不下。
赫菲士王仍然壯健,離退位讓賢之時尚遠,然而三位皇子封王,掌兵權居高位,誰為儲君這話題成為國民焦點。就在民眾積極討論皇儲最佳人選,把民望拉進考慮之中時,希堤亞卸下所有皇室職務,開始其國巡之旅,走遍希述每一個郡。然而,這趟旅程並非遵從皇室傳統,沒有任何官式訪問或安排,亦沒有事先宣告的行程明細;她只帶著幾個隨從和保鑣,低調地出行,甚至沒有到訪郡府,如普通旅行者般遊走於山川之間。
旅程完結後,她落戶斯吾,及後被賜封郡王。本來,賜封郡王並不是什麼大事,亦不比其公主的身分;她的不同在於赫菲士王將斯吾的管治權,包括擁有極重海防力量的軍權,都交予她,並將斯吾提升為獨立自治郡。說白了,就是將斯吾郡割了出去,送她,讓她尤如一方小國的國君。無人得曉背後原因,只知此番冊封將希堤亞殿下從皇權爭奪中退了出去,但亦確保將來誰當上儲君再登基為王,她的地位亦將不動如山。
荒夫死於斯吾。沒有郡王的允許,國軍和調查局不能碰。
「好玩吧?」郡王笑得燦爛,把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我們今晚在我這裡聊,或是在你那裡聊都可以。」
「這本來該是族長和族長夫人的相連寢室吧。」尤多利笑問。
「對啊!」郡王拉著尤多利,走到大床邊,一刻不猶豫便把人推倒其上,「也是我們的姐妹相連寢室。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去哥達旅行,我們也是住在相連的寢室的。」
「那個可是子母房。你還嚷著要我陪你看星星。」
「原來是子母房!」
回想舊事,兩人不住傻笑。
尤多利對希堤亞是偏愛的。她是個討人喜愛的小公主,開朗而善良,喜歡黏著她和寧在撒嬌。當年她突然展開國巡旅程,讓所有人都愕然;尤其她的臉上並無神采,只有哀傷,根本不像是要去旅行遊玩,倒像是去散心。她不知道美麗的人兒何故那般憂鬱,只感覺到她確實需要往外走走才能放下心裡的重擔。臨行前,她叮囑女孩要保重,把最好的自己帶回來;沒想到那麼一別,直到現在女孩長成伊人,成了斯吾郡王,才得見其真人。她的美貌如昔,臉上不再是陰鬱,如陽光的笑容內滲著一絲成熟的淡然。眼前人已與記憶中的不太一樣,不再是總拉著自己衣角的小女孩,失去了一些已找不回來的東西,尤多利心裡卻是多了一分欣慰。
「還會跟皇兄結婚嗎?」突然無來由地一問,讓尤多利不免尷尬。
「怎麼突然問這個?」莞爾,輕推郡王的肩,「怎麼?不想要我當你的皇嫂了?」
「我只覺得皇兄配不上你。」郡王笑著,手指頭戳尤多利的肩,「我是男的,我就會把你搶過來。我比皇兄可強多了。」
「這種話,也就只有你可以說得起。」
「你們的價值觀不相容。」雖然笑著,郡王的表情不減嚴肅;反倒是比她年長的尤多利不免不知所措,未懂回應,「他太膚淺了。」
「好了。我們不要談這個了。」只能以笑遮掩,尤多利起身坐著;郡王則只輕托著頭,側臥著看她,「先說說正事。」
「嗯。」這般說,郡王便收起了笑容,坐了起來,看著尤多利,「你那兩個人可信嗎?」
尤多利被這番提問掏空了腦袋。
她對萊特的信任自然是十足的,畢竟並肩偵破了多宗大案;這大男人雖然粗莽,但不失智慧,是個有勇有謀亦有義的拍擋。坦白說,尤多利對萊特的信任比澄王尤甚;若要把性命交託二人之一,她會取萊特而非澄王。
但,她還沒摸清朗盧的忠心。
「用人勿疑,疑人勿用。」尤多利嘆了一口氣,「我們的處境之中,又怎會有絕對可信之人?」
「也是。」郡王笑著,又躺了下去,「那好。晚餐後便來談正事吧。現在,先好好躺一躺。」
「也都差不多晚餐時間了吧。」尤多利笑著,戳她的肩,「怎麼這麼貪睡?」
「姐姐。」閉上眼,語氣也似是快要睡去一般,「你陪我睡睡吧。我已很久沒好好睡好了。」
話落,便真確睡去。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o53faXjHx
這麼一看,才發現美人比電影明星還要瘦上一圈,臉頰都陷了進去。不禁躺在其身邊,把人擁進懷裡,靜聽那帶弱的呼吸聲。這些漂流在外的日子,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她輕聲地問。女孩只回應以往其懷裡的一蹭,睡得稍穩一些。
郡王並沒與眾人一同進餐,而是在會議廳喝著熱牛奶等候。
「三位辛苦了。」這回,伊人雖然笑臉依然,卻不掩王族氣場,讓人不禁腰板挺得筆直起來,「這次讓大家特地過來,確實冒眛。」
「郡王言重了。」尤多利笑著回應,「我們和保頓談過,也去過大宅,似乎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
「雖然倒有一件奇怪的事。」萊特說,比平日多了點謹慎,「荒夫的隨從竟然把娃娃的屍體化學分解。這是我們之前一直沒有聽聞的。」
「這是其一。」郡王沒有半點訝異,似乎對娃娃案的一切瞭如指掌,「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或許你們不會覺得什麼,但我還是想讓你們親眼看看。這也是我讓幾位親自前來的原因之一。」
郡王點頭示意,卡奴躬身回應,然後便把會議室的視像顯示屏打開,按鍵播放。
影片開始時,鏡頭是從高角度面向坐在地墊上的荒夫,明顯置於主廳中央靠後的橫樑上,將荒夫那地墊所在範圍攝入鏡內。其時,荒夫正喝著什麼,看來並無什麼不妥。不久,荒夫放下茶杯,往其前方微笑、點頭。
「你來了。我等很久了。」
一個穿上玄色裝束的身影從畫面下方入鏡,拿著刀,走到荒夫面前,將他完全遮擋起來。
「我是最後一個了嗎?」隱約看到玄衣人點頭,然後傳來荒夫那中氣十足的笑聲,「真好。像我們這種人,該死。辛苦你了。」
玄衣人沒有回應,也沒有動。
「你知道,打仗的時候,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無論對手是誰,我都從不畏懼,也從不手軟。好幾次,我俘了一些士兵,他們向我求情,一副驚恐的模樣,我會覺得可笑。怎麼了?怕嗎?打仗就是這樣的。怕什麼?然後把腦袋砍下。嘖。現在,我竟然有點怕。我居然覺得⋯⋯害怕。怕再見不到心愛的人。」
玄衣人依然沒有回應,依然沒有動。
「你說,我死了以後,會見到她嗎?」聽到荒夫無奈的笑聲,想像得來他在搖頭,「如果見到的話,她應該是⋯⋯四肢健全,看得到,聽得到,嗅得到。她會說話。不知道,她會怎麼看我呢?她會感應到我喜歡她嗎?那又有意義嗎?」
然後,是一聲嘆息。帶哭腔的嘆息。
「原來,我還有點怕見到她哩。」
玄衣人往前踏了數步,說了一句話,便手起刀落,從左至右往荒夫劈去,動作快速而乾淨。接著,玄衣人的身影在鏡頭前如煙一般消失,留下垂下頭去的荒夫。
「閉上眼吧。」
那是一把低沉的聲音,口吻極輕;大概兇手蒙了臉,聲音並不直接響亮,披上了一重紗的被掩蓋了大半。儘管如此,那聲音還是讓尤多利的臉煞白,身體不住僵掉,漸漸乏力。斯吾郡王坐到她的旁邊,摟她入懷,一臉關切地問她可好;只是她已聽不進去。
「是他。真的是他。」
她早料到,那個在寨城裡脅持她的人就是娃娃殺手。她並不討厭這個人,甚或對他那爾雅的殺戳心存感激,對其有著一股奇怪的好感。然而,她實在想不透為何在聽到同一把聲音的這刻,她的身體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直教她感覺暈眩,天旋地轉。
郡王不明所以,萊特在尤多利的默許下替其簡單說出寨城裡發生的事。這讓郡王甚是驚訝。無人不知,昂山郡王從來強悍,甫繼承爵位便把鬥場關掉,在眾人眼中是膽色非常的狠角色;但貴為郡王,她沒必要以身犯險去解這宗懸案。
「今天就到止為止吧。」郡王說,看向卡奴,「你帶兩位先生回房休息。我和姐姐多待一會兒。」
「我沒事。」尤多利握著郡王的手,「我們繼續吧。」
「不用急於一時。先好好休息,明日再談。」
「郡王。」萊特站起來,向兩人稍稍躬身,「大人的身體要緊,但此事確實不能拖延。少將雖死,但共犯還在。」
「你是說旺叔?」
「嗯。或許有點逼不得已,但這麼多年來他不單沒有揭發荒夫這件荒誕事,還從旁協助。我當差那麼多年,我敢說,這老頭一定有問題。」
「本王早幾天把他放了。」
「什麼?」朗盧很是激動,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幾乎想要怒罵一聲,被萊特按住了手阻止。
「郡王。這麼放了他,恐怕⋯⋯」
「別急。」郡王收起笑容,輕拍尤多利的肩,才起身,道,「我放了他,是要找他的巢。這便是我讓你們來的真正原因。」
就像萊特一樣,斯吾郡王認為旺叔此人有可疑。第一眼見著他,便覺得他在偽裝;和盤托出得太快,即便所說的合理,情緒起伏到位,真確性甚高,反倒覺得他有所隱瞞,刻意以不少的口供轉移視線。她的想法是,旺叔有可能是娃娃這盤生意裡的其中一環,負責善後工作,才會有分解屍體的知識和能耐。雖然家主離世,他頓然失業,但倒是尋得自由,加諸所有買家已然遇害,也正是積極重新拓展這盤生意的時候。只要跟蹤旺叔,或許能順藤摸瓜,逮到幕後黑手。她便以體諒他年邁,事情於他而言逼不得已,且已將一切所知供出為由,給予特赦,讓他重獲自由。
花了不少時間整理荒夫大宅內的物事,旺叔便離開斯吾,不斷換乘各類交通工具,短短數天便在三分一個希述留下足跡。繞了個大圈,卻又是回到了斯吾,回到了荒夫大宅所在的馬其鎮。但他並沒踏足荒夫大宅範圍,甚至沒有在馬其鎮的主要區域停留,而是徒步往大宅數公里外的一個小森林中,住進裡頭一座廢棄小屋裡。踏進去後,他便再沒踏出小屋半步;這麼一待,便是三數天。
郡王擔心他會自戕。對其一死,她並沒多大感覺,對其憐憫隨著他的繞來繞去凋淡;她只擔憂其這麼一死,所有線索便會斷,輯拿娃娃案罪魁禍手的可能便告渺茫。
一聲令下,圍堵小屋的親兵便快速攻入小屋內。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kFQNRA6rO
外在破舊的小屋裡頭竟是雅緻的裝潢,佈置得溫馨不已,儼如普通的幸福人家。空氣裡瀰漫著讓人放鬆不已的香氣,溫暖的感覺直闖入心。然而,沒多久,親兵們便覺得身體乏力,感覺很輕,紛紛退出屋外。另一支隊伍立即掩面攻入,闖進小屋中唯一的房間,將嚇得瑟縮在角落的旺叔逮捕。
「去他媽的。」
大床上躺著一個沒手沒腳、眼裡沒神的女孩。娃娃。活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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