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歷史上最顛簸的路後,飢腸轆轆和脫水的感覺讓她不堪負荷,儘管多麼厭惡眼前的男人,她還是拋棄自尊心的靠到他背上。
頭暈目眩、泛嘔欲吐感覺讓她猶如正在墜入地獄的路程。何時才會停下折磨已經是無法獲得的解答,唯一的景色只有一成不變的山巒、鐵軌與熱氣。
她不是不能理解保羅的怒氣,她的確太自以為是了,認為自己的道德觀可以去衡量一個人的價值。即便如此,他毫不修飾的怒氣依然像牛鞭一樣在她的自尊上留下傷疤。
男人都這樣的。
沒文化的人都這樣的。
西部牛仔都這樣的。
她找了無數個理由來合理化憤怒,但最終理智依舊略勝一籌,況且身體實在太虛弱也無法讓她思考如何辯解腦中的天人交戰。
用鼻子哼出熱氣,挫敗感讓她眼皮更加沈重,再逐漸習慣馬鞍規律的晃動和顛簸的路程後,不適感已化為搖籃誘惑她入睡。
但在一群豺狼虎豹裡,她無法安然入睡,儘管眼前的男人已經快讓她放下戒心。畢竟內心深處,保羅看重貨物——也就是她的程度勝過其他人。
望著雲在天邊越過,山峰的若隱若現。露辛達不禁想著。到了盡頭,我的未來會是如何呢?會是劍拔弩張的刀鋒顯露;還是安然無恙的過去?
而答案就像此刻她的疲倦一樣明顯。
她將無法再有安逸的生活。她的命運或許從一開始就注定要被他人影響了。身為警長的女兒,如果不說出這些人的作為,就算包庇罪行,可就算說了,社會也不會因此寬恕她——在那晚她的名譽就被玷污了。
橫豎都是悲劇,她的命運或許就是如此。
——良心的譴責與眾人的斥責,毫無選擇的餘地。
且幾天的觀察下她確信保羅·莫納漢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在自己的貨物被動能毫不猶豫的殺了他的人馬,就不用說她在說出毀壞他名譽的事件後,他會怎麼報復自己了。
問題是,那晚為什麼他不用威脅的方式而是委婉的說詞?
「莫納漢!」某個人突然大喊吸引全部人的注意。「有——」
說時遲那時快,隨著聲音中斷,槍鳴就像爆炸聲般刺耳,場面頓時混亂起來,人聲夾雜著馬匹的嘶鳴瞬間充斥在山路上。
發生什麼事了?嘶吼聲與馬蹄聲雜亂的不絕於耳。露辛達還因剛才的攻擊心有餘悸而無法做出反應,反而保羅僅回頭一次就快馬加鞭的衝刺,使得部隊只能往更為險峻的方向衝去。
她唯一能意識到的只有他們被攻擊了。但會是誰?上次與保羅交易的商團嗎?還是徒匪?
「十三人!全副武裝!」後面有人大喊,但她分不清距離多遠,但光是那些示意就足以令人寒顫。
「抓緊我!」保羅向她大喊,在她緊緊抓住他的氈毛背心後,他催促馬兒飛奔起來。儘管如此眼前道路卻逐漸狹窄,隨著馬兒奔上更為陡峭的山坡,周圍的場景逐漸變成高聳峭壁和擁有湍急河流的懸崖。
她聽到一群咒罵和呼喚,甚至還有岩石鬆脫,人馬墜崖的慘叫。上帝保佑她,高處的氧氣似乎變得稀薄,恐慌甚至開始讓她眼花撩亂。
他們迅速的沿著山壁道路往上行動,上頭的平原此刻如蒼空般遙遠,馬兒的呼吸變得混沌,接連不斷的奔馳讓牠的速度開始減緩。露辛達心驚膽顫的回頭一看,保羅的隊伍此刻剩不到幾人跟上,更慘的是她仍聽得見後方人馬的咆哮和槍聲。
我是否將喪命於此?
在混亂中她看見了緊追在後的大批人馬,他們騎法訓練有素,每人都各持著槍枝,溫徹斯特步槍、柯爾特手槍等等都有——他們的來意真的是搶劫嗎?
在她瞇眼試圖在塵煙之中看見來者是誰時,槍鳴一出的霎那她才意識到有槍管正對準他們,正中保羅身下馬兒剛踏過的土地。
她嚇得發出微小尖叫聲,無法想像被擊中後下場會是如何。但詭異的是,後方人馬忽然傳來幾聲怒吼,但由於距離太遠、場面太混亂而無法聽懂含義。
「妳沒事吧?」保羅突然問。
她搖頭,更沒想到他的關心居然會使她找回一些勇氣。「我沒事。」
「等我們上了平原就能藉由距離跟地形甩掉他們,上面的路我很清楚。」
她注意到其他人的距離離他們太遠,要是成員跟不上怎麼辦?
「你的人馬該怎麼辦?」
「他們都該有心理準備,這就是我們的生活。」
簡單幾句就解釋了這個違法事業的風險,而她也無法反駁。逃得了就算你好運,如果遇到徒匪就是奮力一搏,被警長或賞金獵人逮捕那就是按照罪行得到應有的懲罰,這都是他們該做好的覺悟。
她感覺胃酸正往上湧起。如今她就像其中一位罪犯,在逃亡的過程中懇求上帝饒她一命。她怎麼有臉成為警長的女兒,她如今的處境都在愧對她所學的知識。
她宛如在罪惡與生存本能之中天人交戰。
隨著山路盡頭近在眼前,活下去的意志逼迫她專注於現在,什麼都比死了更好,她可以再之後譴責自己的行為,但現在她並不想死在徒匪的槍口下。
許多聲音混在一起讓她無法分辨到底來自何方,隨著幾聲槍鳴、嘶喊、錯愕的嗚咽。露辛達忍不住鬆開一隻手護住頭部,等待另一波攻擊平息時,睜開眼的那時候,保羅·莫納漢的身體已經出現不自然的傾斜。
露辛達瞪大雙眼,屏息的意識到——某一槍擊中了他,眼前的男人肩胛骨處此刻正冒著觸目驚心的鮮血,身子逐漸往懸崖處倒去。
下意識的行動讓她震驚,千鈞一髮之際她抓住他的身子,卻也使重心向右傾斜,在她使力要抓住韁繩時——馬的急速、高大男人的重量和地心引力的拉扯下,隨著下一槍射擊驚擾到了馬兒,她像是提前感覺到了即將發生的事。
她的預感終究成真了。
全身忽然急速下降,她的視線就像滾落山丘那樣混沌不清,視線頓時被蔚藍與紅棕的融合和已經陷入昏迷的保羅佔據,只能無能為力的下墜。
她無法意識到自己究竟怎麼回事。
儘管如此,在人仰馬翻的那刻,她也看見了追逐他們的人馬停下腳步;槍鳴之下剩餘人員被全部擊殺,而那時候她也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迅速來到懸崖邊緣。
隨著風聲呼嘯,那個聲音卻無法忽略。
有人呼喊了她的名字,而那嗓音她不可能遺忘。
振聾發聵的霎那,她已從高空中墜入湍急河流。
隨著水製造的疼痛讓她清醒,水流也趁著倒抽口氣的動作灌入體內,使痛感讓恐懼加倍,更危急的是,她的腳根本無法在迅速而猛烈的溪流中穩定。
露辛達努力抬頭換氣,並抗拒雙眼因水而有的刺痛。冰冷的河水讓她四肢逐漸麻痺無力,而在本能促使而奮力掙扎的時候情況變得更糟。地形的改變使水位也逐漸升高,她的腳再也無法觸地。
心急如焚下她哭喊著,河水卻吞噬她的聲音。
她下意識的仰頭,往呼喚她名的人的身處之處伸手,模糊的視線卻只看見高聳紅土山壁,不見呼喚她的人影。救救我!
無助的淚水融入溪水中,她慌張失措的抬高頭渴求一絲珍貴的氧氣。拜託!她想吶喊卻被水嗆的無法呼吸。
她的手伸向天空,渴望抓住一絲遠在天邊的雲彩將她救出死亡的漩渦。她的眼前卻終將只剩一片渾濁。
「露辛達!」一雙手抱住了她,將她奮力的抬出水面。
氧氣竄入肺中,她下意識瞪大眼的靠著那健壯的身軀大口吸氣。
在她看見那是誰時,她內心的恐懼頓時煙消雲散。泫然欲泣的感受讓她內心五味雜陳卻又如釋重負。保羅·莫納漢一手施力將她保持在水位上,一手撥開她眼前的髮絲。
他的藍眼不像河流般混濁沈穩的定住她不安的心,雖然因傷勢而臉色蒼白,但此刻她也才注意到他的聲音多麼安撫人心。
他對她大聲說道,語氣堅定卻又溫柔,彷彿擔心她會為此受驚。「不要擔心,這個盡頭很快就會來的。我知道後方會是一個通往湖泊的瀑布,我會帶妳避開漩渦處,妳只要好好抓緊我,到達湖泊時用力踢水就好,懂了嗎?」
她似乎還沒辦法從驚嚇中回神,為此他將她摟的更緊,宛如跟先前那凶神惡煞的人截然不同。他的藍眼與她四目相對。「我不會讓妳出任何事的,露辛達。」
即便在生死一搏的河流之中,他的聲音卻像屹立不搖的岩石般在她心中落下安穩的基石。於是她鼓起勇氣的點頭,讓他終於露出稍微安心的神情。
在他們確認彼此會互相合作後,盡頭的確如他所說的那樣近在眼前。
在此之前,保羅藉由水流帶領著她閃過一個個突出的水中岩石,儘管再將他們推離岩石時都會使他面有難色、河水浮現暈染的鮮血。
內心深處她不明白他此刻的保護到底是為了什麼。不過她無法否認他的存在已是讓她最安心的方法,也許在某瞬間她對他既恨又感激。
隨著最後關頭來臨,她閉緊雙眼如約緊緊抱住保羅的身軀,聆聽他在她耳邊呢喃的安慰詞,與他一同墜下充滿白色水霧的瀑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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