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的橡樹會記得我嗎?我倒是記得被落下的果實砸過幾回。小鎮的居民呢?會記得瓦沙嗎?我想湖泊應該都記得,記得每張臉孔,每次留在軟泥上的足跡,每個太陽沉入水面的黃昏。晚風認得每一個門牌號,自豪地向我介紹盞盞盡責的街燈,我們踏著石板路,歷經沿途跟我們招手的看板。往下,經過紅色屋頂的建築,直到石板變白,到柵欄將我們停住。
「你還挺享受公費旅遊的。」
這個聲音還沒有足夠時間讓我認識,手持的相機正在說明對方與我抱持同樣的心境。畢竟現場紀錄無須如此名貴的設備,至少第一印象中大約等值我整個月的薪水。
「貝拉小姐也常常這樣?」
「如果撇開糟心的事情或許我會拍下這裡的每一秒。」
按動快門的時間我沒來得及擺姿勢,過往的經驗中相片內的人像總令我覺得疏離。可是當下我卻樂於成為他回憶中的一部份。
「但要是沒這些問題等著解決,我也不會來到這裡。」
「貝拉小姐是經過招聘管道入職的嗎?」
「我童年時與玩伴跑跳的青草地是位於協會開辦的育幼院,取得學歷的過程都離不開協會的資助。」
「後來我知道,是二課的有意安排。」
問題的合法性受到質疑,各部門都有自己補員的管道。而這個答案讓我懷疑,是否刺痛對方的舊傷,可輕鬆的語氣未有排斥的情緒。
「你呢?」
我和他都是與黑河發生交集的橋樑,可是他對我是通過網路投遞履歷的方式感到有些跳脫流程。沒錯,放到數月前我的表情會更誇張些。霍亞貝拉專攻的領域為協會刻意引導,得以通順念誦拗口的咒文,對語言的掌握是基礎,不過正式加入前還發生過一段小插曲。
「我思考過留在母校任教,不過我的博士班導師告訴我,如果想要順利獲得教職推薦,必須出產幾篇掛名他本人的論文。我能明辨他每個音的發聲部位,而當這些組合在一起時卻非常陌生。」
調整焦距的手依然忙碌,似乎這類吐槽早已進行過數次。這回拍攝沒有照常進行,鏡頭朝下,他示意我看向湖面。銀白的光點,行走在兩個月亮之間。其輪廓愈發清晰,能看見其高舉雙手的瞬間,霧簾將視線內的事物盡數遮蓋。
霍亞貝拉先一步翻過護欄,只要手鍊還在小薇就可以找到我們。趁眼前身形徹底被吞沒之前,加快腳步跟上。此般規模的降臨,刷新我經驗內所有的認知,靈媒對於黑河的干預是雙向的,水晶雖然可以減低發生頻率,但不是完全抑制,尤其碰上眼前的級別。
走散在意料之中,可身後的暖黃無論如何邁步都未曾遠離。我的腳步向卵石大聲質問,到最後再也發不出聲音。我回到燈火的懷抱中,陪同我仰視目中景物的還有艘僅收風帆的船舶,興許是某個特色活動未來得及收拾的道具,隨著視角上移彼此屬性相斥的顏料點綴在這塊畫布,茅草與瓦片並立,牛馬於濕泥上慢行,處高位的教堂還在建構。
瓦沙不像初識般富饒,部分路線以黃泥堆疊。土地的記憶,被交相編織,這些居民如常勞作,有位身著長袍的教士自另一側走來,身旁隨行兩名侍從,我和他們的前進路線都是去往山頂。
「又一個村落在指引下蒙受輝光。」
「有沒有可能村民只是害怕我腰間的長劍?」
「你自戰場中歸來,身配精良的裝備,及時受到醫療照顧又怎麼能否認你的需求有被聆聽。」
對話僅發生在山道上,近百人的村落其武裝力量十指便可列舉。就算他們同時發起進攻那兩雙佈滿傷痕的大手無須耗費太多時間就能全部撂倒。教堂的營建取自本地資源,由皈依的信眾操持,地基的新土埋沒前任的信仰。
簡單的脖頸運動,牽引我觀察後方的景物,更多樹木被伐倒,路面填滿磚石,渠道在阡陌中流轉,屋舍換上更加井然的新裝。往下,我記得那好客的語氣。修整過的馳道為瓦沙帶來繁榮,餐館、旅舍在這個背景興起。
我被帶到朝向湖面的室外席次,一位蓄鬍的男子對面。眼神的交互足以澄清很多問題,意料之外的轉折握住我伸出去的手。
「對於濫用巫術,自食惡果的族群又怎麼需要答案,他們得到了相應的結果,比起波濤在經年晝夜中嚥下的,三艘觀光船跟一些氣球?連讓他們聳肩都難,況且沿路創造文明的親情他們都未曾參與。」
我看在他的面容上還重疊其他形象,瞳孔映照個日出之前的騰霧。他應該就是此處的祭司,對方的立場背反的大概就是那批觀光局的官員。
「古往教會確實帶來醫療與便捷,如今居民仰賴自然資源帶來的觀光收入卻不被視為祝福?船班停駛,遊客減少,最終連豺狼都拋棄這裡。我知曉瓦沙的價值只屬於瓦沙,但沒有孩子的母親怎麼體現祂的慈祥。」
「但摻雜著詛咒的祝福早在你我身上蔓延,我從未在乎過冬至日舉辦的節慶活動該叫什麼名稱,吃的餡餅應該如何稱呼,僅希望安眠持續。」
他搓揉著額頭,以右手的食指點出前路,是去往大湖的方向。
「你們的接連造訪又怎麼不是某種預兆,順便告訴你的朋友,第三行的末尾要發小舌音。」
從門廊穿行而過,熟悉的建築布局依舊。眼前的行人應該是屬於湖泊的記憶,有著各種時代的沉澱,途中碰見的居民也是用食指引路。最終在那個渡頭,雜貨店老闆停船的地方,好像是讓我跳下去?
我轉頭看看左右的村民,從水中被提煉出的記憶怎麼可能會給我回應。先伸手試試溫度,真的很冷,又注視著自己的倒影,當發現身後的腳步聲已經來不及,落水前只感覺自己被推了一把。
並沒有想像中灌進肺腔的咳嗆感,僅僅是在另一個平面浮出。這種奇妙的體驗,還是要打濕一身衣服。我很快就被附近的居民拉起,他們問我是不是要拍攝什麼短影片而做出的極端行為。當然若是告知我在幻境中看到過什麼絕對會被當成瘋子,剩下的選擇僅有順勢承認。拜託他們聯絡昨日投訴的旅店後,才知道小薇跟霍亞貝拉整夜都在找我,現在想想是有些慚愧。
他們接走我後,我轉述老祭司告訴我的細節。原來昨天的大霧中,霍亞貝拉找到那原本消失在湖心中的祭壇,碑文上刻畫著完整的禱文。曾經聖像被清潔,裹上膏油,在薰香與花瓣中,多變的情緒回歸平靜。
交疊的字句中彷彿迴盪著若隱若現的笛音長鳴,合以音律的符號自岩石中緩步,匯集的旋律僅述說一個願望。
請止住淚水,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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