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會到底想要什麼?」
這個問題的出發點是建立在麻木的指尖、腫脹的小腿以及連夜進山的選擇,他們用一紙模糊的信函想要獲得一個肯定的答案,走在凌晨的鄉野小路上本應是詩畫一般地景象,至少不會帶有像現在這種亡命的基調。
靈脈的流向在附近岔開了,一條去往大山,古老而莊嚴;而另一條走入村莊,細若胎動,曖昧不明又難以覺察,靜待發出第一聲啼哭。
「我們為什麼不直接離開這地方會向協會報告?或許多找點人?」
「那些坐在辦公室的,都是一群結果論的重度成癮者,他們才不在乎我們說了什麼只想看我們做了什麼,況且不光是協會,你覺得村長會想讓你走嗎?這場霧想讓我們走嗎?」
我知道意外是因無法預料而得名,但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只是第一個晚上村長就急著動手,可我明明遞名片時記得用雙手了,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他那麼生氣。再加上封閉的聚落對外來者都散發著一種冷漠與不友好,且這場霧也是,明顯引導著我們往山中前進,除了隱約能看到起伏的輪廓,其他方向都是無法化開的白牆。
這種詭異離奇,並不算罕見。也許我還感到訝異確實有失專業,但我還是搞不懂我在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仍然沿著早上那條出村的路,回過神來已經到了山腳。仔細想想如果村民都不怎麼進山,那被踩出的獸徑理應被雜草淹沒,但綠野中的蜿蜒並不認同這種看法,甚至沿路的樹枝有些還留存著明顯的斷口,我想村長說謊的原因大概是怕我們又搶走了另一半的山頭。
來時的路被灰白填滿,只能沿小路步行,並沒有那種做森林浴的愜意,可未散的大霧也掩護了我們的行蹤,至少進山後可以稍微緩緩,而小薇的腳步同樣慢了下來,不管這是不是誰的刻意而為,至少喘口氣並不過份。
「你為什麼總是用問句回答我的問題?」
只是緩和氣氛的沒話找話,最先聽到的是一聲輕嘆,過了些許他才願意開口。
「可能我也同樣滿懷疑問,無力解答。」
原先以為我得到的只是另一個問句,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入職以來總感覺相處氛圍有點異樣,雖然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但卻有那麼些若即若離。我不清楚肇因是他的詞不達意還是另有所指。
「把手鍊褪下來,再探查一次吧。」
也許是一個接一個的轉彎讓他感到有點不耐煩,其實我也差不多。閉上雙眼,集中精神,山林不再說話,呼吸變得平緩,腦海中沒有半點波瀾。直到一陣吟唱激起浪花,那是我沒聽過的語言,但從語調的強烈可以聽出唸誦者那份狂熱的情感,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澎湃情緒,配上樂器及肢體奏響的聲音,而歌唱從字句與音律的相遇中誕生。
我將聽到的每個音節學了一遍,雖然發音非常奇怪,但他居然能聽懂,當然也可能是我意外地具有語言天賦。
「是祈求豐收的禱詞......但就連地方史都只在兩百年前提過一筆。」
「你都看完了?」
「睡前看書助眠剛好翻到而已。」
大概走了快兩個小時,緊張的氛圍也隨之減輕不少。山林中也不曾出現狼嚎或是熊吼,不過附近都開始現代化了也不太會出現這種情境。
秋日的朝陽,並不如夏季那般佔據主角位置,透過金色的葉片灑落,沖淡了素色的簾幕。視野開闊了不少,這才意識到路旁山坡有多麼陡峭,而來時的路也有些人工開鑿的痕跡,雖然不少掩埋在落葉之下但不屬於大自然的手筆還是非常具有識別度。
在撥開眼前的枝條後,發現前方是一小片平坦地,散落的石塊上爬滿了不屬於自身的綠,傾倒的石柱與斑駁的彩畫呢喃著悠久的歌謠。此處究竟從記憶中離去了多久或許只有這些殘磚能數得過來。
小薇已經先行一步,鞋底與石板摩擦發出的聲音,效果就像門鈴一樣警醒了原本在休息的小動物,能聽見自草叢深處而來的響動,我也趕緊向前,往整個建築的中心走去。記述歷史的載體未必皆為雄偉壯闊,即使這種規模不大的遺跡也同樣可以使人傾聽土地的過往,或許這就是那場霧想告訴我們的故事。
我看著前方的石制台階與壁畫有些出神,好像我也一同與畫中人以雙手托舉起獻給偶像的禮物,以祈來年豐收。我們圍著篝火唱歌,談論起鄰居的家常。
可是一個接著一個的秋天從田間走過,我們一把一把割著金色浪花,但篝火不再被點燃,我們不再去往山中甚至忘了該怎麼回到這裡,就連祂的名字也隨著碑文一同被時間抹去。
「奇怪,我們該感謝誰?」
「怎麼了?又看見了?」
我深吸一口氣,思緒回到周圍。這種情況不應該發生,至少我沒有主動去與周圍共鳴。
「這很嚴重嗎?」
「有點,還記得在縣誌中只留下殘本的豐收歌謠嗎,可能是他們回來了。」
「可先民們的動機是什麼?」
「不清楚,但我隱約覺得跟協會要我們調查的靈脈異相有關。」
我繼續觀察著保留下來的建築,他則蹲下身試圖看清早就被時間磨平的名牌。
「你認為神蹟真的存在嗎?」
小薇沒有回頭。
「在這個更願意相信化學肥料的年代你認為神蹟存在嗎?他們更喜歡把收穫當成應得,把原理總結於紙面。但就你的親身經歷,你還覺得你每次禱告都只是一通通未接來電嗎?」
「那為什麼神祗還會被遺忘,甚至不在歷史的紙堆中留下半點蹤跡?」
他用雙手拍落了塵土,站起身。
「就像是了解了詩人的私生活一樣,他的筆尖便不再顯得如初見般美好;當神靈不單只是實現願望的工具,那祂們的形象在知情者眼裡會非常掉價。」
現在不是午後,我也不在咖啡廳,我想並不適合咀嚼這樣的問題。好在霧氣消散了不少,資料中的老地圖才勉強堪用。下個目標是往村中那條新生的支流移動,調查清楚後多少能向協會交差,為了避免與村民遭遇我們並沒有從來時的路下山,而是走了一條略為崎嶇的小路。
其實相比上山的路徑也沒好到哪去,但至少中途還有稍稍吃點東西的時間,自從有了上次的經驗我就買了不少堅果棒跟巧克力放在背包裡,雖然吃過東西心情變得稍加輕鬆,但那些被樹皮與碎石劃破的傷口仍提醒著我該時時小心。
而一場雨下斷了山林本有的幽靜,也沖走了進食後的甜蜜,除了能聽到水珠在拍打樹葉,遠方還混雜著狗吠及咒罵聲。
「看來村民是真捨不得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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