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裡走回霖鈴的鋪子只消經過四個街口,是個步行略遠但搭車又嫌浪費的距離。中午的陽光不管在什麼季節都是那麼晃眼,每個人臉上都有用手掌形成的黑影,幸好這個時長還不足夠讓紫外線刺痛皮膚。
雖僅需經過四回枕木紋,但過百秒的號誌燈在無形中將路長拉伸。對於下一步該如何踏出,霖鈴的提議是先進行簡單修整,至少他想先沖掉身上的氣味,想著能稍微拉抬一下向路人詢問出相關情報的機率。
假設你在那條街沒能握好自己的水瓶,那你可能要跑著追它一路。等等前往的地點是位於一段坡道旁的老公寓,楓木與赭紅外牆各有各的故事,可以是秋日的獨特款式,也可以是歲月滾落的淚痕。
在樓與樓之間的四方地有一處綠意,想起以前也會在院子的小樹旁與其他孩童遊戲,還記得那棵樹的葉子有股淡淡的香味,我會用雙手將其搓揉,然後用手掌蓋住口鼻聞上半晌。
街景功能真是好東西,等待他洗完澡的過程中我幾乎逛完了附近的幾個街區。其實我也想稍稍梳洗,這樣會太缺乏緊張感嗎?希望至少能留一半的熱水給我,運氣好的話還能發現那陣柑橘香的秘密。
「還喜歡我的洗髮精嗎?」
「嗯,記得發送購買連結給我。」
不得不承認,這陣氣味真的能將人帶回那個風也發甜的春日,就算已經收拾好裝備即將開始工作的我,還是止不住聞自己的頭髮。
「南風路,你很熟那裏嗎?」
「也說不上,來倒是不太常來。」
午後四點,上班族在為打卡倒數的同時,也是家庭主婦打點晚餐的起跑線。當我看到事件地點附近提著菜籃的人潮,就能知曉優先前往該處的目的。
不知道這種一人手提箱子,一人肩背布袋的組合能不能問出什麼,只怪協會的文件所傳達的內容十分有限,我也習慣了需要自行擬定計畫的模式。從當地住民開始,是一個不錯的切入點。
「你說六樓那家?」
「出門都看到那女孩緊緊牽著媽媽的手,到長大了也是。」
「那女孩很聽話的,還會主動安慰媽媽。」
「是阿,又會彈鋼琴。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保養手,總看他戴著手套。」
「對對對,都沒見他拿下手套過。」
「有時路過他家門口還能聽見打罵聲,這麼懂事的小孩,他媽還真是捨得打。」
「哎呀,一個人帶孩子總是不容易。」
「這麼好的母女,都怪那該死的搶匪,下手真狠,那天整個樓都被警察圍起來了。」
如果是入室搶劫引發的慘案,那也不奇怪了。激烈的情緒波動久未消散,多半包藏著恐懼、憤怒與不捨,有了更多參考訊息可以盡快發覺事件的根源。
根據霖鈴的專業建議,我們最好七點再開始動作,好像是因為時辰的關係。原理我也不清楚,如果能增加成功率的話,等等也無妨。
他拉著我去對街的公園歇腳,還好今天不怎麼起風。才有心情坐在長椅上用手指摩擦玻璃,其實我想打通電話給小薇,又不希望打斷他的工作進度,到頭來我始終沒能按下通話鍵,除了他我也想不起誰還會接通我的來電。
這個時間大概還沒離開飯點,環繞整個公園的路燈只照出了我們兩人的影子。期間我對螢幕出現過什麼毫無印象,不過這並不妨礙秒針跑動。
可能是因為線路老舊,樓道內的照明總在對我眨眼。大門被關上的聲音偶爾會引得扶手震動,我對沒有電梯不存在怨懟,只是好幾次差點被堆在走廊的雜物絆倒。
有鑰匙其實並不奇怪,上級派發的任務,這種基本事項不會出現缺漏。
由於久未開啟,輕拉之下也沒能入內,就算我用上雙手也不能挪動,再一次鼓足力氣,鐵板才於一陣金屬刮蹭聲中被打開。
打亮手電筒後,地上的積灰歡迎著多年後到來的第一組訪客。我試著按動電燈開關,可除了喀擦聲外不見任何事情發生。
「那是什麼聲音?」
「可能是老鼠吧。」
早早休息的齧齒目朋友不太待見我們,可惜我無法理解牠們用小爪子造出的聲響想表達什麼。扶著牆壁深入室內,指尖下的顆粒感十分明顯,除此之外地板因承重而傳出的哀號也闡述著此處經年未有生息。
避開牆壁附近那罩著黑布的巨大物體,於空曠處畫上圓圈,書寫符號。褪下手鍊後,握住手杖於圖案正中立定,腦海中開始構築符合『搶劫』、『母女』與『鋼琴聲』這些詞彙所拼合的畫面。
閉目集中精神,過程沒有持續太久。木槌敲動琴弦的樂音入耳,也能感受到光線穿過眼皮,身前還是那三步就能觸碰的窗台,但那玻璃並未蒙灰,腳下的地板清晰倒映著屋內陳設。
琴聲自身後傳來,那罩著黑布的東西原來是架鋼琴。而短促的嗚咽很快就取代了黑白鍵的合聲,只見女人手中的執教棒一次次抽打在自己孩子的手心,而反常的是,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卻沒有放聲大哭。
「媽媽對不起,不要再哭了。」
「我不會再跑出去玩了,會好好學習。」
高舉的木條繼續落下,不是夾雜著顫音的話語引發了母親的憐愛,反倒是棍子先承受不住這種激烈的碰撞。小小的手掌遍布青紫的痕跡,用這雙手演奏的曲子不知道會如何扭曲,為何在外面不曾拿下手套的原因,我想不是為了保養。
終於那纖細的手腕不再被巨力緊扣,而緊接著卻是一個擁抱。
「你知道,媽媽是愛你的。」
「寶貝,媽媽再彈一次給你聽。」
掉落聲,木頭與大理石的接觸。小圓柱下方是鋸齒狀的斷口,在白色的平整地面滾動,矮凳的腳邊是大量因出力而折斷的執教棒。我的雙手緊緊攥著長杖不斷發抖。
儀式應該是失敗了,我反倒被對方拉進了水中。
我本能地後退想遠離那架鋼琴,但左腳卻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後被撞在一個平面上,抬眼發現頭頂突然多出一個把手,那略帶弧度的不鏽鋼緩緩下壓,門板隨之向內敞開,在完成動作之前我感到地面上一陣濕黏,紅褐色的液體從門縫下滲出,先是掌底再到指縫最後是指尖,我認得這種觸感,所以並不打算繼續探究。
塗滿白漆的合成木料絲毫未對我的恐懼給出回應,當握把完全碰觸到牆面,我與一雙死灰對視,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對女兒的嚴厲要求造成了反噬,而現在能聽到的話語只是用抖動的下顎與喉嚨所發出的氣音。
偏偏雙腳在這時候根本不聽使喚,只能憑藉上半身的力量使自己盡可能遠離這個房間。
音符再次跳動,那團破碎與凌亂,完全無法構成任何曲子,就算如此毫無章法也不妨礙它勾動我心頭的恐懼。正當我轉頭去尋找聲音的來源,只見黑白中參雜了其他顏色,布滿紫黑印痕的十指在腕部又多出了條赤色細線,血紅的涓流不斷改換著88個鍵位原有的樣貌。
在窒息感要完全扼住脖頸之前,手中忽感一絲溫熱,以那為起點我逐漸找回了其他知覺。在能挪動雙腳的那一刻,我主動跑向鋼琴,高舉木杖刺入了琴蓋下方的結構。
那凌亂的樂章終於止歇,視野中的一切像是被重擊的玻璃,道道裂紋出現,緊接著是一次迸裂與崩落,轉瞬又回到了那個滿是塵埃的房間。
那鋼琴依舊無人自鳴,霖鈴就倒在了旁邊,身體在不斷抽搐,手中還握著什麼。似乎是意識到了有人脫離控制,演出的節奏剎那加快,我顧不得口中滿是腥甜,撲向他握住的那個銀色光點。
希望他自豪的小發明沒有故障,按下按鈕,整個世界頓時只剩一片青藍。而被我壓在身下的人在幾秒後推了推我。
「這凶宅難道都沒人想找什麼大師來處理嗎!」
「真正有能力的大師在十年前都被你們帶走了,不然也輪不到我來處理這種級別的事情啊!」
數分鐘過去,眼睛才稍微恢復了一些功能,地上的碎玻璃照出了一個靠在我身旁的輪廓。他將我從地上攙起,扶著我走下樓梯,還好一路上沒碰見任何人。
「先擦一擦吧。」
他打開手機的自拍鏡頭對著我,鼻血已經沾滿了前襟。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霖鈴讓酒館老闆捎我們一程,當然他也免不了被我們的慘狀給嚇到。
在車上給協會發送了簡報,很快便收穫答覆,一日內就會有專人來回收那害人不淺的樂器。我這才呼出一口長氣,窩在汽車的後座斷絕與現實的聯繫。
每個有在做家事的人都有清潔衣物的妙招,我自然不會是例外。雖然帶了不少換洗衣物,可這身又是血又是灰的,總不能收進包包裡繼續發酵,何況這次出差我才走完一半的行程。
在霖鈴家免費住宿的這幾日,他也得到了一個足以撫平內心創傷的數字,甚至要遠遠高出預期,就連講話的語尾都能聽出明顯上揚,還塞了幾支他的專利產品讓我帶回去幫他內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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