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確切感受到走廊的熱鬧,就連天熱時腺體散發的汗味是如此真實。說起來儀式不能算成功,將那些隱藏在暗流中干涉物質的情感,拉入現實後加以淨化,本就是這套術法的核心,只有那些適合作為橋梁的人得以施展。
試著打幾聲招呼,甚至動手去觸碰路過的學生,皆無法產生任何互動。好像我才是那個被拉進表面的虛無,這種感覺很微妙,能確實接觸他們,卻不會產生任何交集,我像是無法被認知一樣。
在遼遠的傳說中,祭司會透過某種手段前往神靈的國度,尋求啟示或者賜福。小薇常常戲稱這是打長途電話,費用可以是穀物、牛羊、盛滿鮮血的器皿。通常這種行為帶有極強的目的性,我不清楚眼下的處境是否為一次有意的召喚,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只好沿著走廊前進。
亞麻色的地板與油漆塗裝在低調呼應,入耳的默念、朗誦與對問題的討論構成了壓抑的水滴在空氣中凝結成考前的雨雲,我的腳步被埋沒,回到那個誰也不是校園。
轉角後又是一個轉角,房間旁的軟木告示板用圖釘固定著防自殺的標語以及精神健康的海報。鋁合金門板大敞,還不如廁所大的室內只有一套桌椅及沙發,我很難想像單獨處理全校的心理衛生問題是多麼海量的工作。
馬克杯的咖啡還剩大半,上面不再冒著白煙。有幾份資料被單獨抽出,紙張劃記有多條紅線,刺目的顏色昭示著問題的嚴重性。是位於七樓的高三生,我將檔案帶出,似乎開始隱約能抓住事件的脈絡。
沿著方形的建築格局疾步奔跑,以求快速到達,讀書時從沒那麼著急過,考試對我來說全是草草應付,畢業後沒正常升學,反倒是先去打工。不可否認那幾年,改變了我大部分對社會的認知。
即使這裡是辦公區,也不該如此空曠,剛剛還擠滿走廊的笑語歡聲,無影無蹤,餘風聲在長廊呼嘯。
我知道這不是現實,只能一再邁步。我隔著玻璃窗看到久未聯絡的面孔,我們有愛好相仿,在教室互為同桌。本要止於照片的過往,被推到了台前,這種遭窺伺內心的感覺很令人作嘔。
「你只要做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就好。」
「你剛來,還不熟悉。」
耳語迴盪之際,前方物品飛來,我舉起木杖擋下。書角點地,內裡攤開,在尾頁畫有一顆星星。我習慣在剛拿到時,做上記號。但它在我轉學的前幾天,出現在我朋友的桌面。
早在課堂用具接連遺失時我就該注意到,我盡量避免惡意揣測,不斷說服自己安心,最後發現根本不是什麼相同款式,對方趁我離位時『借走』了我的筆。
是直尺,是教科書,是我偶然目睹那個在翻動我抽屜的身影。緊緊抿著嘴唇,雙手握得更緊。毫無任何發力技巧可言,本應沉沒在腦海中的臉孔,在輝打下消散。
晚自習的學子很沉默,排除漂白紙張被翻動的聲音,只剩壓抑。七樓的走廊連日光燈都顯得生硬冰冷,異樣的合聲中有一絲不協調,盡頭的逃生通道總是用來堆放消耗經費的雜物,可惜沒人將壘起的紙箱視為財產。
蒙塵的瓦楞板與桌椅構起高牆,循著聲音,從二著間的縫隙擠過,盡頭是扇小窗。微光照出兩人的輪廓,輕快的情緒被趕到角落,放鬆的作息不被允許進入教室,留在此處的那些字句大多圍繞著分數以外的事情。
我希望查閱訊息的動靜不會打擾到他們。在關切名單中切實錄入有長相與姓名,當看著報告的眼睛逐漸睜大,再抬頭時,只與一個冰冷的金屬把手相對。
想爬上台階去扳動,就在邁開腳步時,一股巨力扯動脖領,軀幹連帶被向後拽飛。後背與水泥發生猛烈接觸,疼痛使我不斷吸氣。
早先的光亮呢?原本開啟的電燈?意識到灑落臉上的清冷,我才發現,已重返現實。雖然樣式相近,細看間仍能發現並非先前所在的那個樓層,朝向不遠處望去,是一扇還在往內灌風的窗。
從地上撐起自己,才發現右腳沒穿鞋,為什麼會掉在那邊?我難道......在試圖爬窗?
察覺到事件的詭異,根本無法顧忌疼痛的脊背。視線內的夜色彷彿都有黑影竄動,原來當初踏入學校的那幾分鐘不為錯覺。我迅速抓起隨身物品再次開始狂奔,心底清楚這裡的事情遠未結束。
頭肩的形狀可以使你輕易分辨出自己的同類,若是人不該籠罩在黑霧下。混濁的暗流不斷向我湧來,即使能看見細碎起伏不代表那些東西依靠雙腳移動。就算我冒險翻閱階梯護欄,樓層數不斷減少,卻擺脫不了逐漸迫近的恐懼。
距離地表只差一個樓層,通道已然堵死。轉至其他生路的想法也被從側面逼來的怪誕所否決。事態無法多慮,要是走不出這裡,後續皆為枉然。
在使用霖鈴的小發明前,我將頭埋入袋子,以求不被致盲,願雷閃將周遭險惡悉數吞沒。用力眨眨眼,白色才消退不少,視力尚未全然恢復都能瞧見那些黑粒在緩慢聚攏。僅僅將慘劇推遲幾秒,這個間隔亦足夠改變結局。
拉開窗板,躍起出外。觸地的瞬間彎曲腿部,以肩頭帶動翻滾,還是沒把控好力道仍摔出幾尺,慶幸下方是草坪,一樓沒有加高。校門就在不遠,劇烈運動下感覺所有臟器全在翻攪,心肺錯位,肝膽亂竄,未留給我絲毫喘息空間。
手臂擺盪,步伐加大。衝出校門後,神經頓時放鬆。腎上腺素衰減,身體開始向我清算,我抓著樹幹不斷嘔出酸水,混雜著鼻涕、淚液。簡單的胸口起伏,都扯著周圍的肌肉發疼。用瓶裝水洗漱時,聞聽鏈條轉動。
「回去吧,趁還能動。」
「洛先生?」
「十年前走了一代人,就是因為我們什麼都管。走吧。」
「洛先生,可是事情還沒結束。」
「那就放著,別走前人的老路。」
「但我......不是你的過去。」
直到路燈再照不見,留下的只有長嘆。我當然能明白職業中潛藏的危險性,這個選擇同樣未遭任何情感綁架。現如今,不是出自財務問題。僅覺得在工作中,真切感受到自己還活著,快慢之間以數清從指縫流過的每一秒。能遠望悠悠群山方出神,得細聽涓涓山澗而靜思。
在最近幾個月裡才真正嚐清楚了,早餐附贈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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