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談的時間很短,後續由公式化的慰問所填滿。拉門被關上,腳步聲漸遠,空置的座位僅留下焦油與尼古丁的嗆人氣味,對方是日後會派駐於我們單位,協助六課處理相關業務。
謝瑟爾,將我從死亡嘴邊挽留之人。不論善舉出於何種目的,他的行為始終是我應當以一生來感念。我不是長懷猜忌的類型,但結合對方身分難免產生太多的解讀空間,再加上突發的調職衍伸出太多遐想。
南部分會的會長與他有著匪淺的交情,某方面他的舉措也代表著協會的意志。說是配合六課的行動,實則為就近看管。當然,這些都是通過小薇得知的,為了讓我預先提防湧向自身的未知暗流。
康復的過程並不好受,就連簡單的日常都需他人照料。其實我不是一次婉拒小薇的看護,只因自己的模樣有些失態。不過直到出院,他都未曾缺席我的生活起居。
「我會拖累你嗎?我是不是不太適合......」
走入上位者的視野,除了能獲得更多資源,同時意味著更加嚴峻的考驗逐步接近。每次共鳴,外來的情緒都會日漸浸染使用儀式者的本心,雖然目前我都還能應付,但能力弱小所帶來的不安,總使我害怕自己的負面揣測有成真的一天。
我知道這是帶有預設答案的提問,況且我無法想像離開協會後獨自面對改換樣貌的日常。起初,如同每個與社會接軌的青年般,透過發送履歷的行為來削減焦慮,然伴隨體表的疤痕增多以及換過一台又一台的手機,思考自己在人生軌跡中究竟為何選擇這麼條崎嶇道路,成為每個獨處靜夜的常態。
「確實是造成了我不少困惱,但沒有人真正適合這個職業。即使你具備令人艷羨的天賦,也需要時間的沉澱。」
「以前我跟著導師旅行時,見過被自豪驅策的門閥、追求使命的旅人以及過度膨脹的野心。你就是你,沒必要去參考別人的答案。」
我很害怕,或許是因為沒有能參照的同類,無處依循先人行過的道路。我還沒準備好再一次面對二課所保管的儀式,曾經的袍澤轉化為失去理智的野獸,又該如何消化這份苦澀。
小薇的觀點是以迅捷的手法結束對方的苦難,挽留對方的尊嚴為出發點。我的覺悟程度與他有著很大的落差,思想方面尚不如他通達,況且我不被對方結束就不錯了。然而若士兵無法意識到自己的付出正沐浴著榮耀,犧牲將褪下它那無比華麗的裝裱。
想起曾經我向他請教過,關於至今仍留在一線的理由。很難想像他只是因為單純喜歡這座城市而留下,起初他打算陪同導師親自目睹世界的壯麗,加之協會的主要業務雖以處理超乎認知的異象為主,但人本的組織結構自然無法擺脫由心性鑄就的各種問題,導師的出走讓小薇連帶淡出決策層,六課課長的頭銜算是他最後一絲體面。
平交道對側吹起的晚風,略帶些許暖意。蓋因時至暮冬,算下來我在醫院休息的時間長達三周。和煦的吹拂當作我康復的慶祝十分適切,約莫再步行幾分鐘,會到達我們選擇飯食的首要目標。
我非常喜歡他們那與牛肉勻稱調和的麵湯,而今天的用餐氛圍與以往有些區別,對上眼神的謝瑟爾向我們揮了揮手。就算避開飯點,熙攘的人流同樣不應當使他的周邊空出這麼多座位。
職位變動而改換工作地點的他,很快在附近找到落腳處。餐桌永遠會是認識彼此的第一步,至少我偏愛在杯盤間交流。可是這種氛圍卻令人無從開口,尤其在得知對方身分後。
「你好六課的靈媒,我是謝瑟爾。」
大腦還在拼命開動,尋找話題的期間。對方率先打破沉默,佐餐的閒聊不外乎是工作上相關的事情。對於自己身為南部會長代理人的身分未有避諱,形單影隻被穿插於各個部門中,輕鬆的語氣側寫出對於該現象的釋然。
「我來自布倫德,是要比這個更北邊的城市。」
作為現代化的起步區,該地在五年間迎來爆發般的人口增長。遠超乘載容量六倍的外來移民,白天於車間辛勤勞動,夜裡棲身在街邊搭建的棚戶。新生兒活過五歲都算是奇蹟,很少有勞動者保有完整個十指。
「我跟另一個玩伴在鐵工廠上班,為求存夠能重新開始的資金,工作成為我們僅剩的價值。」
當時人們對於貧困的應對,不是施捨而是指責。如若窮困潦倒,必然為己身怠惰所導致。救濟院更加放大了此般醜惡,求助的人們被貼上揮霍的標籤,上流階級更願意相信底層是易於滿足的,漠視與盲目使炙烤他們的業火愈發旺盛。
「我們都被不幸追趕,最終來到這裡。」
故事的結局未能開滿鮮花,如果兩者都成功逃離那口大鍋。或許謝瑟爾就不會在這跟跟我們吃飯,畢竟接觸到協會的機遇在每個版本中都堪稱離奇。
數回眼神交換後,對方便徑直離開餐館。我開始好奇他們是否具有能從瞳孔中感應出訊息的特殊能力。
「他要我們請客。」
「為什麼?他沒帶錢嗎?」
「我想是窮怕了吧,他唯一的愛好就是看著存摺內的數字不斷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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