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丧钟长鸣,那将枯枝上的黄叶掠下的细雨,悄无声息。濡湿了羽毛的乌鸦痛苦地恸哭着,似为被灰云所遮蔽的天空哀悼。白小羽清晰地铭记着这个仿佛黑白电影的画面,那是在一次葬礼上,牧师低沉的祷告声中,身着黑色礼服的她亲眼看着那质朴的木棺被逐渐掩埋于尘土之中。而其中,正是她最敬爱的人。森冷的石碑就这样立着,酸性的雨水在多年以后将会它上面篆刻的字迹腐蚀得模糊不清,以至于被人遗忘。
但即便如此,白小羽已经将它铭刻于心中。
“白潇雨/新纪元36年-新纪元67年”
新纪元60年,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以哭声结束的故事,以哭声开始。
那是以无日为名的无日城,终日不见阳光。正因如此,阴暗和朽坏才会在此繁荣昌盛。幽邃的小巷如不见星月的漫漫长夜,恶臭的酸气弥散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开裂的污水管淌下成分不明的液体,沿着墙壁流下,滋润着砖缝中顽强生存着的白花。苍蝇飞舞环绕着溢满腐败之物的垃圾桶,蛆虫啃食着倚靠在它旁边的枯瘦的流浪尸骸。讽刺的是他悲惨的生命并不终结于饥饿,从他被塞满了垃圾的口中看得出来,他是被噎死的。
然而小巷中却并不只有死亡的沉寂,哀嚎还在小巷中久久荡着。
那是诺奈姆,以无名为名的可悲少女,正在被那名出色的侠客正义地制裁着。即便是手已经被打断,她也无法有任何怨言。若是不这么做,那具被垃圾噎死的尸体,将会是她的下场。
无日城的狂枭帮,以非法走私起家的超能力暴力团伙,在几年的时间里快速发展壮大,成为了掌控这座城市的庞然大物。许多人认为是他们的存在导致了这座城市的堕落,但其实恰好相反,是这座城市的黑暗让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凶禽得以野蛮生长,成为巨枭。正如一道细小的裂口也有可能变成万丈深渊,而深渊之中,往往只有堕落。
诺奈姆也是如此。
那年刚满九岁的她,方才成为了狂枭帮杀人的刀刃。狂枭帮最喜欢的便是雇佣这些尚未成年的少男少女们,让拥有那臭名昭著的少年法保护的他们去做那些杀人放火的肮脏勾当。这一夜,猫头鹰渴望鲜血。他们需要白潇雨的人头,让他们赚取委托人那带血的钞票。而走投无路的她,即使被视作随时可以剪去的利爪,也无法逃脱吧。这,是她作为贫民区的孤儿的宿命。
“但你也不甘心吧,就这样沾满血污地活着,然后小巷里沾满血污地死去。”设施略显陈旧的病房中,白潇雨坐在她的病床前,这样跟她说道。
即使是在白潇雨死后,她也依然不清楚那一觉她睡了多久。她只记得那是她第一次为狂枭帮杀人,也是最后一次,可是到最后,她却被自己暗杀的对象救出了这绝望的深渊。
当白潇雨把热乎乎的饭菜端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无法用自己那缠上了绷带的右手拿起筷子,正当她因为无法使用自己笨拙的左手夹起筷子时,白潇雨已经把饭菜夹到了她的嘴边。那时的她并不明白为什么那名出色的侠客要帮助自己,可这或许都无所谓了。
因为在许久以后,她向白潇雨再次问起的时候,白潇雨却说出了一个看似答非所问的回答:
“我突然发现,你的名字,还挺像我的。”
新纪元61年初,坐落于无日城食人魔街的影随侠客事务所多了一名十岁未满的新成员。其名为白小羽,是白潇雨起的名字。那时正是影随团需要重振的时候,大家都沉浸在两名队友离开的悲痛之中,而由于若隐城的毁灭,搬到了无日城的大家也因为不熟悉新的环境而疲惫不堪。白小羽的加入,虽然未能让这样凝重的气氛消散,但还是让大家的心情稍稍缓和了一些。而白小羽,在与大家都相处中,也开始逐渐变得开朗了起来。
那是新纪元61年的二月。除夕夜,大家依然也是在事务所里过,白潇雨向团里的各位隆重介绍了她这名新成员,而白小羽,也认识了这些新的同伴。
正在阳台上的空地练习剑术的,名叫魏侠,代号是自杀者。他不像事务所里的其他成员一样具有超能力而成为侠客,所以被业内人士嘲笑为自杀行为,这个代号依此得来。但他强大的身体素质和精湛的体术能力,让他在狩猎妖兽和制止超能力犯罪行为的行动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对白小羽的态度十分冷淡,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根据多年以后白潇雨无意间说出的话语,白小羽才明白最初他是反对将白小羽带回影随团的,在他看来白小羽应该被作为“异徒”而投入监狱。但多年以后,白小羽将作为他最真挚的战友,而改变他的一生。
卧坐在沙发上玩着游戏的,名叫廉肇敏,代号是雷池。她拥有着吸取与放出电流的能力,因此被戏称为“电池”,但她认为这个称谓并不好听,便改成了这样一个代号。尽管拥有这样强力的能力,但她似乎并不愿意提起她获取超能力的原因,这个原因是她内心的禁忌。一见到白小羽,她立刻报以亲切的问候,甚至还邀请白小羽加入自己的游戏公会。
“喂,别教坏小朋友了。”作为队长的白潇雨这样斥责道,一副嬉笑着而无奈的表情。她是被称作魔铳的强大侠客,因为她那神奇的能力“诡术弹头”而得名。尽管那只是一个可以将物品储存于弹头内的能力,但巧妙运用这样一个能力却让她一度荣登侠客公会的A级之首,几乎与S级的天之骄子们平起平坐。
“那是在我被逐出侠客公会之前的事了…那次与其说是被逐出的,倒不如说是我自愿退出的。”新纪元64年,白潇雨带着白小羽去侠客公会登记时如是说。“现在反而还要让我再去登记…真是欺人太甚。”
正如白潇雨所说,被钦点为“唯一合法”的超能力者组织的侠客公会,已经沦为了政府打压异己的工具,而非从前那一个为了民众而猎杀妖兽和打击异常犯罪者的自发组织了。而此次政府强迫所有的“侠客“在侠客公会登记,否则将会被定罪成异常犯罪者“异徒”。虽是声称为了更好地保护侠客们的劳动权益,但几乎所有的侠客都清楚,这不过是一种说辞,一种劣质到一眼就能看穿的说辞罢了。
虽然有所不甘,但白潇雨仍旧选择了服从。去年那场骇人听闻的血腥镇压,令所有的怒吼悉数回归寂静。沉默,是因为恐怖。
但在此之前,白小羽刚加入影随团的时候,希望虽然对比起若隐城事件发生之前略显冰冷,但还是尚有温热残存。大家将各类文件和家具的位置都腾了出来,一齐围坐在不大房间的中央,白潇雨做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寒冷顿时驱散了三分。今年虽然少了三名优秀的伙伴,但迎来了一名新的成员。在全由廉肇敏一人制造的热烈掌声中,胆怯的白小羽愣愣地站在原地,想做自我介绍,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是白小羽,今后就是我们的一员了。”白潇雨开口解围道。
但魏侠却将剑放在膝盖,虽没有拔刀之意,却还是一手紧握刀柄。他警惕地盯着白小羽,那锐利的眼神让她一阵哆嗦。几近恐吓一样地,他说道:“新人,先把你的能力报上来,这是这里的规矩。明白吗?”
“是…是的!”白小羽吓得身体僵直,这令她瘦弱的身躯更显骨感。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的…是让…东西…飘起来…的…”
“有你这么对新成员的吗?自杀者。”白潇雨抿了一口茶水,淡淡说道,但魏侠明显感受得到那不快的情绪从其中溢出。
魏侠立刻收敛起了话语中的针刺,而改成了尊敬的语气,尽管眼神中依然带着忿忿不平:“抱歉,前辈。但请恕我直言,鉴于她曾经对您进行过的危险行为,我认为如果放松警惕的话…”
“我……我……”
“我绝对,绝对不会再对着潇雨姐干出这种混账事情了……”白小羽脸色忽然一边,用着几乎全身的气力对着一旁的魏侠大喊道。而随后却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躲到了潇雨的身后,握紧双拳,泪水顺着她涨红的面颊淌下,用极小的声音不断的在嘀咕着:
“潇雨姐……是……恩人……所以,一定会……好好报答的……“
“好了好了,别哭了啊…”白潇雨抚摸着已经泣不成声的白小羽,一边转头朝向魏侠,微眯着眼看着他问道:“小侠,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吗?”
“不敢。”
“那就行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也是我作为这个团队的领导者的决定。”白潇雨浅笑,“因为我相信她,正如我当初相信你,相信肇敏,相信大猫一样。正因为我相信你们,影随团才能拥有今天不是吗?尽管我们曾经失去过,但不可否认的,我们依然坚强地走到了今天,你说呢?”
“好啦好啦,赶紧吃饭吧潇雨姐还有侠哥!我肚子快要饿扁了!”廉肇敏气鼓鼓地看着白潇雨,用筷子锤着碗碟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白潇雨和魏侠都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在示意可以吃饭了以后,餐桌立马变成了风卷残云的战场,不一会儿,立马就成了一片狼藉。
回想起曾经那快乐的时光,失去的痛楚也变得越发强烈。在葬礼结束过后,灰鸽墓园依然下着细雨。被细雨淋湿的白小羽沉浸在回忆中,不敢苏醒,也不敢面对面前这座早已冰凉的石碑。
此时一只粗糙的大手拍了拍白小羽的肩膀,他告诉她,是回去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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