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61年8月的某一天,天气晴,但在那一如既往沉浸在云海里的无日城,那苍白的雾气之中,弥漫着火药和血腥的气息。在这座繁华城市的一隅,这家门面破旧的小咖啡馆,店里店外都稍显冷清。柔和的光线被沾染油污的玻璃折射出些许寒意,略有缺口的瓷杯内咖啡与牛奶和焦糖纠缠不清,一尘不染的铜壶倒映着二人的虚影。
男子摘下自己脸上的鸟喙面具,年轻的脸庞却好似饱经沧桑的老者一样暗淡无光。昂贵的烟草在他嘴角点燃,饱含致命毒物的香气与烟雾一起充斥着整个咖啡馆。稍稍仰着头,他那鹰一般锐利的眼神,便居高临下地落在了面前的女子脸上。而正与这眼神针锋相对的,尽管一只眼睛已然蒙上眼罩,女子却依然用她剩下那只眼睛的瞳孔,死死地顶住那如黑云压城般的目光。
“别来无恙啊,魔铳。”
“是啊,非常无恙。”被叫做魔铳的女子一脸不屑地咧开了嘴,“至少在你们夺去了我的左眼之前是这样。”
“嘛,对于此事,我也表示非常的遗憾。不过即使是在同时面对多名超能力者和数十个持械人士的情况下,您却只损伤了一只眼睛并反败为胜。如这般强大的您,鄙人由衷感到钦佩。”皮笑肉不笑的男子说着逢迎的话,一边将尚存温热的咖啡递到了魔铳的跟前,咖啡碟与咖啡杯的缝隙之间,别着一只用支票叠成的纸花,“作为赔礼,这杯价值五千万金币的咖啡,就当是表达我的歉意和谢意吧…”
“我拒绝。”魔铳立马摘下那朵纸花,三两下撕成碎片,撒进杯里。随后一把抄起杯柄,将已然冷却的咖啡泼到男子脸上。“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向你这种自以为用钱和暴力就能为所欲为的黑帮流氓说‘不’!被我好几次送进过监狱的你,难道还不清楚这一点吗?真是没有一点长进啊,狂枭。”
“彼此彼此,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没有怎么变过呢。”面不改色地,被称为狂枭的男子从口袋中不慌不忙地掏出纸巾,仔细拭去脸上沾满的液体,似乎早已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接着,他将纸巾揉成一团,裹挟着熄灭的香烟扔到烟灰缸里,随后再度点燃了一支,烟气依旧回荡在咖啡馆里,“不过,这样真的好吗?根据我的调查,你目前所经营的侠客事务所,正在面临着十分严峻的经济问题吧。再这样下去,被侠客公会击垮也是迟早的事情…真是讽刺啊,侠客公会的创始人之一,在被踢出侠客公会后另起的炉灶,却又要面对侠客公会穷追猛打…”
“那又怎么样?”
“加入我们吧,潇雨。”突然的,狂枭一改先前那充满了攻击性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恳切和诚意,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甚至让魔铳都有些怀疑他已经罹患人格分裂症。“如果我们强强联手,整个无日城都将掌握在我们的手中,这意味着的就是我们将会坐拥这座城市取之不尽的财富与用之不竭的权力…”
“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我们将会亲手结束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诸侯割据的局面。在这警察皆是废物懦夫,官员全都腐败贪污的无日城里,结束人们因为黑帮火并而担惊受怕的日子也就只有靠这种方式了。潇雨,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不,不对!这不过是用一种更大的恶行掩盖其他恶行而已,就本质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那也比现在这种状况好吧!”狂枭忽然猛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地瞪着魔铳,震声喝道,“与其做那种理想主义白日梦,还不如用切实的行动,去改变这个污浊的世界。”
“贩卖毒品导致超能力犯罪泛滥和超能力者污名化,让若隐城化成充斥着妖兽生灵涂炭的地狱,助纣为虐协助政府镇压人民的声音,一步一步将为民众铲除妖兽而存在的侠客变成官僚铲除异己的工具,这就是你所谓改变这个污浊世界的行动吗?”魔铳却横眉冷对,坚定地回应地道,“如果这样,我宁愿去做理想主义白日梦,也绝不和你这伪善的行动家同流合污。”
说完,魔铳一把脱下身上披着的风衣,重重甩到地上,扬长而去,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让不明真相的店员稍显凌乱的话:“这家店空调太冷了,吹得我直打哆嗦,以后再不会来了。告辞。”
“……”
“像她这样纯洁而正直的理想主义者,在如今的世道,一定是活不长的…”
无日城市中心的一处不起眼的写字楼内,装修简约朴实却敛不住奢华的办公室中,半卧在真皮沙发上的狂枭吞吐着危险却令人迷醉的带着雾气的气息。当被属下问起为什么要在咖啡馆的谈判中放跑白潇雨的时候,狂枭却只是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那满是不解的眼神,这样说道。
“她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从我见到她的那天起,从未变过。”
那时的狂枭并不被称作狂枭,身为在小酒馆中接取委托以赚取钱财的侠客的他 ,代号夜鹰。可却不同于现在的是,彼时的侠客仍旧被视为一种非法的职业,也因此所受到的压力比如今大得多,他们不仅要解决委托人的疑难问题,冒着生命危险去讨伐各种强大怪异的妖兽,还要躲避警察和政府的追捕,否则将遭到牢狱之灾。
“说白了,就是去帮着那些垃圾警察维持这本来就很狗屎的城市治安,还得被那些傻逼追杀。这就是个吃力卖命还不讨好苦差活,你说对吧。”
那是新纪元55年四月的若隐,初春时节的气温仍然稍显寒冷,清晨来临之时,令东方渐白晨光透入破旧的小酒馆里。人气如暮色般散去,热闹的吧台也变得冷冷清清,唯有数张委托契约用图钉钉在墙上木板上,等待着侠客们的接取。未动几口的咖啡已经凉透,因猎杀妖兽而一夜未眠的他瘫在吧台上。正如所有的前路迷茫的青年一样,这样颓废地胡言乱语与抱怨着,负面情绪倾泻而下,就像是瀑布一样。
“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那群贪官又肯不正面回应妖兽问题,条子也只是维护那些有权有钱的人那一点利益。在妖兽事件频发的情况下,侠客行业自然也是市场广阔了。虽然咱们在他们眼里就和黑社会差不多就是了。”劣质香烟的气味扑鼻而来,不知何时坐到夜鹰身旁的女子擦着手里的枪,用那懒洋洋的声线这样回道。
“可就算是这样,我们赚的却连塞牙缝都不够。”
“是啊。”
“你不觉得咱们这么活着很窝囊吗?与其如此,还不如去干票大的,杀人放火金腰带,至少还能赚点…”
“我说…”女子突然吐出一口浓烟,顺手掐灭了还未烧尽的烟头,严肃地看向了夜鹰,斥道,“我们作为侠客,便有保护民众不受妖兽侵袭的职责。除此以外的都是次要的,你可以从此退出侠客行业,但违背原则,去干这种缺德事的话…”
“那时,我会阻止你,在你落入深渊之前。”
彼时直至分别之时,夜鹰仍不知道女子的名字和代号,或许他那时仅是将她作为只见一面而不再见面的陌生人…
但直至数月以后,他才意识到他们缘分未尽。
十月末凉爽的秋风,尚未吹散若隐的雾气,透过缝隙的月光映照在他脸庞之时,他正于雾潮港卸下一批强化药剂,它们由柳氏集团研发,却因为某种原因流到了国外黑市上,尽管都是失败的残次产物,那些黑市贩子却意外找到了它们的其他用途――作为一种新型毒品而流行于年轻人中间。
“这玩意绝对能大赚一笔。”
夜鹰用他敏锐的直觉预感到了商机,通过他在侠客界多年的人脉,弄到了这批货品。如果不出意外,他定能大发横财,一夜暴富…本来是会这样的。
“黎邵明,黎邵明!”而当他再次从这场幻梦中醒来的时候,狱警正敲打着门口的铁栅栏喊他真实的姓名。原来在他前一天的晚上,一名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黄粱美梦,在他尚未释放自己那对漆黑的幻影羽翼迎击之时,他便已不省人事。
尽管在十五天后,他因为犯罪证据不足而被释放,但仍然印在他脑海之中的,是那从天而降的可怕黑影,那诡异而无法预测的可怕能力,还有那冷酷而凌厉的、却又带着对“人类”而非“超能力者”的柔和色彩的攻势…
而她的名字是,“魔铳”。
……
“对于本会前成员‘魔铳’遇害一事,我们表示非常遗憾以及惋惜。在此,我们对凶手表示强烈谴责…此事已经引起本会领导高度重视,本会将会全力协助警方和政府,对凶手进行追查,为魔铳及广大人民群众讨回公道。以上。”
荧幕里,西装革履的侠客公会发言人板着扑克脸,毫无感情地吐着背得滚瓜烂熟的社交辞令。荧幕外,西装革履的二人对坐酒桌,谈笑不止。
“黎先生,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司的支持,希望接下来我们合作愉快。”
“哪里哪里,与柳氏集团这样的大公司合作,是我们的荣幸。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礼节性地握手过后,酒局结束。黎邵明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在长沙发上,嘴角稍稍上扬,自言自语着:“看来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流下的两行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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