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时代已经结束,在它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但幻想的追寻者们依然追寻着,哪怕这意味着背弃幻想本身。
白月皎洁,寂静的院落中,在那缝隙中荒草丛生的青石地板上,结上了一层白霜。24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wKGKln3AT
魏侠独自跪在破旧的蒲团上,在那慈悲而庄严的石佛面前,他脸上戴着的是象征着仇恨与杀伐的恶鬼面具。他左手沉稳地握着那没有一丝雕饰的木质剑鞘,仿佛在告诫着自己,时刻牢记那昔人沉重的教诲。右手轻轻搭在剑柄上,缠绕的白绷带上那些发黄的痕迹,铭刻着他昔日为止战斗过的荣耀,但他此刻却没有勇气让它雪亮的锋芒映照在他的脸上。
“听好了,小子。使用这把剑,是有规矩的…”那淡然、略有嘶哑却坚定的声音再次回响在他的脑海。
魏侠或许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双颊早已被泪水浸湿。因为那时的他,将会回想起多年以前那个人将这把刀交到他手上的那个黄昏。
那时的通明街依旧雾气弥漫,广告牌和霓虹灯交相辉映,五光徘徊,十色陆离,天边的茜色正悄然熄灭,这座城市却又被灯火染上了更为妖冶的色彩。人潮涌动的街车水马龙,迷乱的烟霾中,蓦然回首,却仿佛空无一人。而彼时仍是少年的魏侠却朝向那不眠的绮丽世界的背影奔去,在那光明无法触及的地方,独自战斗着。
无畏而有力的拳头,砸在那些蛰伏在暗巷深处的扭曲而疯狂之物,那“夜行恶灵”的身上。但或许,魏侠会更希望那家伙像电影与小说中描写的一样,毕竟那样的恶灵只是用来恐吓小孩的虚假之物,而此时呈现在他眼前这超越了他以往常识的凶恶之物,却是确实地扭动着比例诡异的身躯,伏行在他的面前。24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Im64pvkHc
那是,被人们称之为“妖兽”的灾难生物。那些镶嵌在它脸上的一颗颗黑珍珠似的眼睛,将杀意化为利刃,切割着魏侠的肌肤,鳄鱼一样的血盆大口内部密密麻麻的锐利尖牙,那颜色泛黄以致焦黑,还沾染着新鲜血迹的红,完全违背了“生物”结构的非自然姿态,惨白的肌肤上烙印着意义不明的邪恶符文。当凄厉的惨叫和可怖的怒吼交杂在一起刺入魏侠耳中时,他能感受到,自己每一根寒毛都已然竖起。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潮水般袭来之时,他无暇犹豫,否则他前一刻还在跃动的生命在下一刻就会葬送于此。
每当想到这里,他甚至会怀疑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在那一晚,他或许早已成为了那东西的口中之食。
但当他再次睁开眼,他才意识到。能破除黑暗的并非只有太阳,仅仅是一盏微弱的蜡烛,这就够了。
那是新纪元56年。那个太阳依然沉没入地平线的黄昏之后,他遇到了他所憧憬的烛火――“侠客”。
“喂,不要命的臭小子。别光顾着抱着头了,赶快把你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然后连爬带滚地滚回家去洗洗睡。真他妈丢人…”当云海退潮,拨雾见月之时,那无瑕的圆月正如十二年后他跪坐在佛寺里看到的那轮完全一致。然而不同于那冷冽徹骨的苍白,那时映照着那人的,是令人安心的浅浅的金黄。那金黄投射入阴暗狭窄的小巷,让那略显矮小的身躯投下一道无限拉长的虚影,直到小巷的尽头。
魏侠这才敢缓缓地抬起他的头,彼时的他并不会知道此刻映入他眼帘的在许久之后将会是他尊敬的英雄。那是一名并不高大的女子,纤细的身材却透出身经百战的矫健,她站在那怪物早已四分五裂的碎尸之上,血腥的气息充斥着她的周身,身上披着略有残破的黑色风衣,漆黑中隐藏着无法被察觉到的血红。手铳方才收入腰间的皮鞘,左手又从口袋掏出一块被洗得布满霉斑的手帕,擦拭她右手所持的已经被血腥污染的利刃,也就是魏侠十二年后将再次拔出的这把利剑。
“它的名字是‘斩妖’,顾名思义,就是只能对妖兽使用的凶恶之刃。”
魏侠回想起来了,那时的她将刀刃收入鞘中之后,把它交给他的时候,正是他跪地请求那人将自己收为徒弟之时。他明白,那些拥有超能力的“侠客”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天选之子,自己的力量永远无法企及,那凡人永远无法达到的高度。但他不甘心,因为妖兽而失去了双亲的他,必须要亲自手刃这些潜藏于世间阴影的威胁抹除干净,否则…
“否则将会有更多的,像我这样的少年少女,失去他们最珍贵的人。我必须改变它,这样残酷的世界…”
尽管是坐在清净寂寥的荒废佛寺中,魏侠依然可以听到自己十二年前那幼稚却撕心裂肺的怒吼。而那时因为他赤手空拳毫无准备地对抗妖兽教训了他一顿的她,却并没有嘲笑他这番言论的幼稚。魏侠至今都不明白,究竟是那一腔少年的悲愤将她感染,抑或是她只是希望将他打发。他只知道,她那时所做的是收刀入鞘,随后将它递到了他的面前。
“并不只是超能力者可以成为所谓的侠客,但至少,你得装备好你的武器吧。有勇无谋的小蠢货。”
“但是…”那人话锋一转,“‘侠客’的道路必然会充满着危险与艰难。如果没有这份觉悟的话,那建议你还是不要接住这把剑了,有些时候,身处光明而忘却黑暗反而更加安全。”
新纪元59年十一月末,三年以后的那场灾难之中,魏侠将会意识到她这番话语只说对了一半。因为忘却黑暗和直面黑暗的结果,皆是被黑暗所吞噬。但彼时他必然不会知道自己朝向的幻想背后注定是无底的深渊,而多年以后的他将深陷其中,再也无法抽身。
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被黑暗裹挟,那就与斩断黑暗吧。魏侠苦笑,他认为自己在十二年前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当时是,他看见那竹上鸣蝉为螳螂所捕食,风吹落竹叶,双双坠入早已没有活水注入的死潭,挣扎过后,一并死去。
“即使是这样,你也向着理想伸出了双手。”
她笑着。依旧是一个月圆之夜,新纪元67年,他最后一次看到她笑过。那时魏侠将会明白当初她为什么会将她的“斩妖”托付给他。因为他便是她的影子,而日后,他终将代替她去实现她所未能完成的事情。
而为了这她未能完成之事,他必须舍弃一切,包括幻想。
当他多年以后再次拔剑之时,她仍旧是侠客“魔铳”,以致世人淡忘她名为白潇雨的名讳。
“所以这把剑的刀刃,绝不能朝向人类。给我记好了,小子。”这是她以侠客的身份对魏侠的告诫。
但魏侠,已经不再是侠客“自杀者”。
因为唯“斩妖”者斩杀尽邪恶之时,“妖”才会断绝,不是吗?
所以他终还是把剑拔出来了。
此刻,他是“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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