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從晴兒口裡探知什麼,似乎不是那麼難,在短短的時間裡,崔曉楠就明白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在這裡,她的名字依舊是崔曉楠,然而不同於她以前讀過的穿越言情故事裡的強大女主角,或處閨閣之中,或為皇家好逑,或是上天入地,或入能人之眼;她已然嫁為人婦,還只是個妾,且除了學識較好,也學了琴棋書畫之外,並不多強。至於現況,王爺曾許了她側妃的位置,但是奈何她出身太過低微,只是新興商賈之家的庶女,家族有錢沒底蘊,皇室不同意給這個名份。然而,王爺似乎很喜歡她,不論說什麼都要將她留在身邊,因此她只能成了個良妾。這在古代富貴家庭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沒有強而有力的母族,在夫家也就沒有什麼地位;就算崔家再有錢,甚至把控了一方商業命脈,只要沒權勢便只是商賈,鬥不過官家權貴,甚至崔家並不怎麼看重她,在一個王侯之家中要有一個較高的名分就會變得不太容易。
只不過,這些都不要緊,晴兒主要擔心的還是最近發生的一件事。
「既然王爺喜歡我,那為何需要擔心那麼多?難不成他不喜歡了?」崔曉楠問道,純粹是好奇,她早就過了需要他人呵護的年紀,又親眼目睹了他的背叛,早在跳下橋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有這些得失心了。
畢竟,比起別人,自己才更牢靠。比起求得他人歡心,不如自娛自樂,即便不瀟灑,也能得點歡樂。
想著,仍有一瞬的黯然,垂眸遮去,才又抬起雙眼看向晴兒。
「王爺他......」晴兒很猶豫地又開了口:「不知得了什麼消息,最近待您的態度有些反常。」
「嗯。 」崔曉楠總覺得晴兒並非不知情,只是不想說,她也就沒點破。
反正她剛生產完,身體本就虛弱,又聽完這堆故事之後,確實是有些犯睏了,剛才只是一時興起再加上初來乍到的緊繃感所致,又因原主身體好才能撐那麼久,現在聽兩個丫鬟說了一陣之後,身體已經慢慢放鬆了下來,那疲累的感覺捲著睡意一同湧了上來,便讓她明顯地感到難以招架,明天再問這丫鬟吧。
「你們先下去吧…我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小藝呢?」她現在只想看看那孩子一眼。
「小姐已經讓嚴嬤嬤抱下去哄睡了。」微語答道。
「嗯,」那只能讓那孩子這麼歇下了。「等我好些,就收拾個小床,讓孩子與我同睡吧!」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卡卡的,總覺得該趁能看看她的時候多看看她,可能是因為實在太想小藝了。
想到那張久未展顏的小臉,崔曉楠心中就苦澀不已。
「姨娘,這樣您會睡得不舒服的,孩子會哭鬧,您沒法休息的。而且您的身子本來就剛生產完,疲累不得。」晴兒皺眉,眼裡都是擔心。
「沒關係,我想多看看她。如果擔心,讓嚴嬤嬤跟著就是了。」
「是......」晴兒應下,眼裡還是有些擔心。
「你們都下去吧!」她弱弱地揮了揮手,那兩個丫鬟就退了出去。
夜裡,崔曉楠睡得很不安穩。
並非沒有睡著,而是一再地被驚醒。
夢裡,她彷彿看見了媽媽、兩位哥哥跟嫂嫂們。媽媽哭得快緩不過氣來了,只一直說著:「肯定是因為他,我就說了,她不應該嫁的,不應該嫁他的,造孽啊,我的女兒啊,阿楠,妳快醒醒啊,快醒醒啊⋯⋯」反覆幾個句子不斷重複著,像是在呼喚著一個恐怕永遠都回不來的人,像是在召叫一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一次,又一次,詮釋了絕望。
「阿楠,妳要快點醒來啊,不然媽會撐不下去的⋯⋯」她看到她大哥握著她的手說著話,那張憨厚的臉上滿臉淚痕。大嫂是個溫婉的性子,一直是端方典雅的形象,此時也是不發一語,一如往常,卻是涕泗橫流,再掩不住悲傷。她不時拍拍媽媽的背幫忙順氣,又不時握了握大哥的手,無聲支持。
她隱約又看到了一抹影子,就站在媽媽身邊,略有些透明,仔細分辨後發現那影子的一雙眼睛彷彿穿透所有物體甚至時空,直直向她看過來,一眼望底,讓她一陣心虛氣弱。
「爸......」她讓媽媽難過了,爸肯定不會高興的。
影子並沒有再多理會她,只是心疼地皺著眉頭看向他的妻子,默默參與了這一室的焦慮與凝重。
她才發現她剛才都未曾想起父母,也許失去孩子的痛苦時常大過父母的離去,這也可以解釋的,畢竟保護下一代生生不息繁衍是一種生物本能,慈母敗兒也不過是太遵從本能的結果罷了,然若論情理,父母卻是一種太過可憐的生物了,偏偏又合乎生物本能這一邏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而子女孝順逐漸成了報恩之說,雖說並無不對,卻仍是古怪。
「妹妹,」一道有點沙啞的嗓音響起,崔曉楠看向那個總是明媚驕傲的二嫂,聽她道:「妳一定要醒來,不然小藝怎麼辦呢?妳想讓她一直難過嗎?」她看到二嫂懷中的孩子,早就哭得雙眼通紅,甚至有些腫脹。
「小藝,來,跟妳媽媽說說話。」是二哥溫潤的聲音。接著,那孩子就被推到了床前。
「媽⋯⋯媽,妳⋯⋯回來。我會⋯⋯很乖。」孩子沒再多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兒地哭。
她看著小藝站在她的床邊,不斷地流眼淚,卻也只是抽泣,不敢放聲大哭。小小的人兒一顫一顫地,讓人不覺心疼。
而她,試著要告訴孩子:她沒事,她會回去,她不需要她多懂事聽話,再調皮也沒關係⋯⋯可是卻動也不能動,只能心如刀割地看著自己的寶貝不斷地哭又不得哭出聲。
這樣的孩子,這樣體貼,到底為什麼要生在父親不顧家、母親無力保護她的家庭?為什麼不能從小被捧在手心裡成長?為什麼那麼小就要面對那麼多複雜的、難以預知的一切?
從多久之前,這孩子臉上就再無一絲天真單純了?從何時開始,她便已學會懂事,而自己卻渾然未覺?
「為什麼我這麼懦弱?為什麼我身體這麼差?為什麼我保護不了最寶貝的孩子?」再一次醒來,坐在這個陌生的大床上,屋子全暗,崔曉楠低聲質問著自己。為什麼要讓一個小小的孩子、自己的心肝寶貝承受這樣困難的一切。
淚水順著她的臉龐滑落,溫潤的感覺使她更加無力。
她自己是多麼可笑。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做了多糟糕的決定。
虎毒尚且不食子,但她卻親手把自己的孩子推向了更糟的境地,就算她再如何說服自己,這是為了不連累孩子,也清楚知道她只是一個自私的、擔當不起重任的母親,不僅被病魔啃蝕了軀體,更是腐壞了一顆作為母親的心。
然而,一切都成了過去,已然無法挽回,她根本無法去抱那孩子,無法用僅剩的一點點力氣去安慰她,告訴她一切都會好,甚至,也來不及教導她如何在沒有母親的庇護下成長......
她似乎錯把小藝的早熟當正常,反而忽略了她還是個孩子,只是個孩子。
她後悔了,後悔了,可,後悔,能解決得了什麼,她什麼都做不了,比原先還無力,這不可笑,是什麼?
她默默地坐在床上,默默地流著淚,如同她那個最愛的孩子一樣。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地緩過來。情緒也漸漸平復了下來。
剛醒來的時候,她確實想一了百了,反正孩子也不是她的,她沒有切實的感情。可是當看到孩子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心軟了。想著這麼小小一團,若沒有人護著,又如何平安長大?加之又聽到了微語說原主的那句「女孩無用」,心中隱隱冒著火氣,又對孩子多了分心疼。
現在的她,想好好活這一生,就將那孩子作為小藝,她想補償,想平復自己的罪孽,待到身後,能夠不至於下了地獄,並得與家人團聚,跪在父母面前,為此請罪。
抬手抹去淚水,眨了眨眼,有些泛疼,許是哭了太久,喉嚨也有些乾啞了。
「咳咳......」崔曉楠試圖站起身去碰桌上的水,卻因為身體太過虛弱而絆倒了。
「唔──」她低聲喚了一聲,只來得及抱緊頭部,便雙眼緊閉,準備接受背後巨大的疼痛。
然而,她卻墜入一個柔軟的物體中。
「棉被?」她轉頭看,自己「大」字型躺在床上,背後正是一團棉被。「我剛剛是把棉被這麼放的嗎?」而且她早就離開床舖有一步的距離,怎麼說都應該要撞到床緣才對。
揉揉眼睛,崔曉楠有些不可置信,想了想,道:「難不成,我有異能力?」
不然,還能怎麼解釋?
「噗!」雖然很輕,可崔曉楠還是聽到了。
「誰?」她不自覺地退後,雙手護在身前,擺出架勢,雖然恐怕就是花拳繡腿,也希望能夠擋上一擋。
可聲音的主人像是沒聽到一樣,根本沒有回答她。
「姨娘?」屋外傳來了微語的聲音,似乎有些緊張。
「沒事,妳方便進來陪我聊聊嗎?」說完,崔曉楠感覺到屋外那女孩似乎頓了一下。
「當然可以了。」推門進來,再次把門關上,微語趕緊走近床邊。「姨娘想聊什麼?」
「妳坐下吧!」崔曉楠撐起身子,讓微語放了軟墊在背後,說:「我不知道會不會聊到天亮。」她微笑道。
微語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坐下了,只不過是坐在一個凳子上,剛好可以伏身靠著床沿。
崔曉楠看了看她的反應,覺得不論現在的情況到底是真穿越,還是只是做了一個太真實的夢,她這角色的原先設定應該都算蠻和善的,不然這女孩哪敢真的坐下呢?
「我想問問我跟王爺之間到底怎麼回事。」崔曉楠問。
先前,屋內有過聲響,她猜測可能就是王爺本人,可是兩人之間或許因為有摩擦所以才不好拉下臉來,而未告知偷溜進門。
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若是能藉此機會化解了兩個人之間的衝突,就算不再寵愛如昔,也好過現在這個尷尬又可能帶來危險的狀況。
當然,這也僅是她自己腦補的劇情,真實情況如何,她也不清楚,只是至少有個婢女陪著,她會安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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