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的書脊皮革脫落情況較輕微,因此亞秋可以清楚看見上頭寫著「聖誕頌歌」,作者則是查爾斯‧狄更斯。
亞秋從來沒聽過聖誕這個名詞,但是不知怎麼的,他就是直覺的認為它和即將到來的聖恩祭有那麼一丁點關係。亞秋關上手電筒,將它插回腰間皮帶的孔洞中,然後用兩隻手小心的抓住書脊,將那本陳年舊書從書架上慢慢抽出來。
由於年代久遠,曾經富有彈性的皮革封面如今摸起來硬如木板,夾在中間的層層書頁正如紫蘇所說的脆化了,光是稍稍捏緊書身,都能聽見書頁傳來細微的碎裂聲;亞秋用掌根接住從黏合處脫落下來的頁數,一手抓著書脊、一手捧著書本底部蹲下身,以極緩慢的速度將書籍擺放到地面上,然後再取出手電筒,就著淡黃色的光線翻看書頁上的內容。
這本書的封面上印了一張金色插圖,曾經光鮮亮麗的色澤如今因為沾了灰塵而變得黯淡無光,有些細節也隨著斑駁的皮革一起脫落了;不過,相較於書架上某些連書名都看不出來的書,它的保存狀況還算好的,只消稍微變換一下光照角度,還能勉強辨認出插圖的主題大致上是一名大鼻子男人的側臉。
亞秋把書本翻到背面,發現封底用同樣的金色印了內容簡介。亞秋把手電筒湊近一些,瞇起眼睛默讀起上頭的內容。
根據簡介所述,這個故事講述的是一個小氣的男人在聖誕節的當天晚上遭遇到聖誕精靈,以及三場幻境的故事。關於聖誕價值本身,簡介說得並不多,只約略提到這名男子認為聖誕節不過是一場騙局,是商人們藉由商業操作包裝出來的金錢遊戲。
作者在寫作的當下,一定沒想到在未來的某一天聖誕節會徹底消失。因此除了故事本身,簡介再沒有提供更多的訊息讓亞秋考究聖誕節與聖恩祭的關係。不過即便如此,書中男子對於聖誕節的看法多多少少也讓亞秋聯想到如今的聖恩祭。雖然這個節慶乍看之下包含了一切正向特質:團圓、感恩、歌唱與舞蹈,但它真正的價值其實完全建立在歌者的自我炫耀之上。
這點光是從節慶的高潮點何在就能略知一二:在眾多的交際儀式中,最受矚目的就是舉行於聖恩祭當天晚上的營火晚會。按照傳統,若沒有特殊狀況,所有參與聖恩祭的歌者都要拿出一首今年所做的曲子當眾表演。然而,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會這麼做,但是有些歌者會特別針對聖恩祭進行一次性的主題歌曲創作。而或許是受到節慶氣氛影響,縱使當晚的其他曲目再精彩,真正會成為歌者茶餘飯後話題的,永遠都是以聖恩祭為主題的曲子。
於是就這樣,一年又一年,歌者們透過演唱感恩之情與團圓之喜暗自較勁,絲毫不在乎在這樣醜惡、帶著目的的歌頌之下整個聖恩祭變成了什麼樣子。
聖恩祭扭曲的價值觀讓亞秋感到作嘔。可是這不代表亞秋會在面對這項挑戰時畏首畏尾;不,重視尊嚴如亞秋,自然每年都會針對聖恩祭作曲。只是誰知道他今年竟然把整件事忘得一乾二淨,如今就連曲子的半句旋律都還沒有一撇。
亞秋翻了翻書本裡頭的內容,發現大部份文字都褪色了,紙頁更是脆化到幾乎一摺就碎。亞秋嘆了口氣,把書本輕輕闔上,小心翼翼的塞回原本的位置,然後從地上站起身。
「怎麼樣?有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嗎?」紫蘇問,穿過農作物主題的窄道朝亞秋走來。亞秋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盯著眼前的眾多著作沉吟起來。「算是也不是。」亞秋回答。「我們的祖先在這裡放了一整櫃文學類的書籍。不過書頁都脆化了,裡頭的文字也已經褪色到沒辦法閱讀了。」
紫蘇在亞秋身邊站定。她仰頭望著面前的文學高牆,輕聲嘆了口氣。「那麼我們這一趟算是空手而歸了。我一開始還以為我們終於能夠得到一點來自祖先的指引呢。」
亞秋輕哼一聲。「妳已經想放棄了嗎?我還沒找到天文主題的書櫃呢。」
紫蘇瞥了他一眼。「我剛才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天文分區了。我得老實說,這一區的書況還比較好。我不知道為什麼它們的狀況會有這麼大的差異,或許是因為當初運送的時候情況緊急?」
亞秋噘起嘴。「妳一定要這樣摧毀我的幻想嗎?」
紫蘇翻了翻白眼。「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如果你想,我還是可以陪你去那裡逛一逛。」
最後他們還真在亞秋的要求之下去天文分區逛了一逛。不過,亞秋只消用手電筒掃過陳書一眼,就知道紫蘇說得沒錯:這批書籍一定在運送的過程中碰到過水,也或者它們根本是在濕透了的情況下被收納進來的也說不定。
亞秋抱持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從中挑選了幾本看起來發霉沒有那麼嚴重的書本翻了翻,但是裡頭的書頁早已嚴重泛黃、脆化,而且也許是受到霉菌侵蝕的緣故,天文分區的每一本書文字褪色的狀況都比聖誕頌歌的情況更糟,就算真想從中硬是提取部份資訊,也因為可閱讀的片段過於分散而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翻看了十多本書以後,亞秋終於才在時間壓力之下作罷。他滿心惋惜的將書本放回原先的位置上,忍不住對著滿室失落的知識嘆了口氣。
「如果我們早個一兩個世紀發現這些書,也許結果就不會是這樣了。」亞秋撇嘴道,隨手拍掉沾黏在衣物跟頭髮上的灰塵。
「是啊。」紫蘇說,單手插著腰環視周遭的景色。「不過往好處想,至少這個地點可以給你提供一點聖恩祭歌曲的靈感。」
亞秋呻吟一聲。「紫蘇!我還以為妳對這件事不是很在意!」
紫蘇挑起眉頭。「我會提起純粹是因為我知道你很在意。別忘了剛才是誰在抱怨自己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的?」
「紫蘇!」
紫蘇嘆了口氣。「走吧,別再浪費時間了。我們還有將近三天的路程要趕呢。」
亞秋噘起嘴,但還是尾隨著紫蘇的步伐走出這座巨大的圖書碉堡,走出先祖知識的懷抱、也走出文學高牆的陰影之下。當他們回到外頭時,太陽還高掛在天空上,斑駝也還在他們稍早留下來的地方,此時正一邊噴著氣一邊不耐煩的踏著步。
他們三兩下收拾起探索遺海用的裝備,隨即便重新坐上鞍座。離開前,亞秋朝這座碉堡看了最後一眼──在風塵的遮蓋之下,若是沒有特別注意,這座碉堡幾乎就跟尋常的沙丘沒兩樣。它能夠再次被人發現的機率究竟有多少?亞秋不禁思忖。
不過,還沒等他琢磨完這個思緒,紫蘇的呼喊聲便將他趕回了現實。亞秋一邊假裝抱怨一邊騎到前方領頭,在太陽的指引之下朝著這一年一度的節慶而去,將圖書碉堡、先祖們失落的智慧、查爾斯‧狄更斯,以及那本聖誕頌歌全數拋到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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