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秋又低頭瞥了自己的筆記一眼,接著又無端擔心起食糧收集的進展。為了撫平躁動的神經,亞秋不得不伸長脖子,越過紫蘇的頭頂望向前方的景色。
亞秋很久以前就注意到在日照的強光之下,人眼其實很輕易就能分辨出風吹留下的波紋和動物移動的蹤跡。現下舉目望去,在肉眼可見範圍中的沙丘們表面都相當平坦,沒有半點跳鼠在沙底移動時留下的特有隆起。這代表他們至少還要再騎行一個小時。亞秋重新恢復正常的坐姿,一時之間不太確定該覺得高興還是失望。高興是因為他還能在無人打擾的情況下工作一個鐘頭,失望則是因為他們的交換用食糧還沒有半點著落。
聖恩祭帶來的壓力正在漸漸把我的理智撕成兩半,亞秋想,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太好了,他現在又不知道該期待它慢點到來還是早點結束了。
大概在行走了三個小時後,紫蘇忽然宣布道:「是跳鼠的巢穴。」
亞秋抬起頭,歪過身子從紫蘇的肩頭上方往前望去。紫蘇說得沒錯:他們左前方有一座沙丘上布滿不自然的長條狀隆起,因為它們全都位在背風處,所以從輪廓的模糊程度來判斷,那些痕跡應該都還很新──大部份是一兩個小時前留下的,有些則發生在更早之前。依照分布的廣度來看,要是他們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捕捉到十隻之多。
「那我們就在這裡紮營吧。」亞秋說,暫且將小冊子收到鞍袋中,然後一手抓著六弦琴從斑駝背上跳下來。
他和紫蘇挑了一塊位在沙丘東邊五十公尺外的空地安置斑駝、搭起營帳,並從行囊中找出之前用剩的繩索。由於白晝時跳鼠通常是在沙地中的淺層活動,因此要在大白天抓到牠們可說是難上加難,陷阱少說也要放到傍晚(跳鼠的陸面活動時間)才能看出效果。
仔細數算過他們手上持有的繩索,確定陷阱的覆蓋範圍至少能橫跨半座沙丘以後,他們兩人便各自占據帳蓬中的安靜角落開始工作;亞秋是繼續寫歌,紫蘇則是著手編織陷阱。因為陷阱製作過程繁瑣,紫蘇幾乎有半個人都淹沒在隨意堆放的繩索之中,亞秋不由得為強烈的罪惡感縮了縮脖子。可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用現在時間尚早來安慰自己;至少織陷阱的時間還綽綽有餘。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太陽投射下來的光幕逐漸從帳蓬的右邊移動到左邊。不知何時,紫蘇已經拖著一整團織畢的陷阱離開了營帳,留下亞秋一人坐在帳蓬裡。在這片薄薄的、由帳蓬布所建立起的寂靜包裹之下,亞秋咬著食指的指節檢視起填滿了筆記本的旋律和文句,陷入了難以抉擇的處境中。
在成功擺脫了想要反覆雕琢樂句的偏執以後,亞秋又掉進了全新的泥淖內。寫一首和感恩有關的歌曲有多難?如果換個時節或許不會那麼難,但是當內容非得結合那些亞秋嗤之以鼻的聖恩祭價值時,他所寫述的一字一句似乎全都變得矯揉造作起來。
目前訂定的主題真的可以嗎?亞秋忍不住懷疑起自己。其他的歌族人聽見這樣的旋律、這樣的詞句時會怎麼想?這首歌和去年的創作相比是否比較遜色?他該怎麼樣才能贏過其他競爭者?亞秋感覺自己似乎越陷越深,慢慢的,他也越來越分辨不出究竟怎樣的文字組合才是真正適合這首歌。
正當亞秋用力揉按自己的太陽穴,徒勞無功的想從一片混亂中理出頭緒時,外頭突然傳來紫蘇的喊聲:「亞秋!來收陷阱了!」
亞秋呻吟一聲,幾乎想要向後躺倒在地。他短暫的閉上眼睛,氣惱的嘆了口氣。「我來了!」他喊回去,暫且放下六弦琴,撥開帳蓬的簾幕走了出去。
因此,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中,亞秋和紫蘇兩人都在陷阱堆中彎腰翻找跳鼠的身影。抓跳鼠的原理很簡單──牠們原則上算是半個夜行性動物,所以只要在疑似跳鼠活動區域的正上方佈下精心設計的繩網,跳鼠們就會在夜晚到來後試圖鑽出沙層時被卡在繩索上動彈不得。整個過程唯一的麻煩之處就在於風吹造成的地形變化──雖然這一回跳鼠的活動點位在背風處,在幾個小時的放置後陷阱仍然難免被掩蓋到沙層之下,使得回收陷阱時非得沿著繩索邊緣一截一截的收,如此才不會在拉扯繩索時意外弄鬆其他繩結,讓到手的獵物逃之夭夭。
亞秋和紫蘇兩人兵分兩路,沿著整個繩網的對角線分頭回收。在紫橙色天空圍幔的渲染下,廣褒、蒼白的沙漠表面反射出了宛如沼區受污染水源般大面積的奇異色彩;隨著陷阱被一一拾起,空氣中也時不時響起跳鼠抗議的尖叫聲。那些尖叫聲刺耳又響亮,所幸很快就被勒緊的繩索截斷,剩下的餘音過沒多久也被刮過的冷風吹散了。
等到亞秋收完他這一側的繩索時,他手上只有三頭跳鼠。和稍早看見的活動蹤跡相比,這樣的量簡直少得可憐。亞秋吐出一口氣,抱著滿懷的繩索和掛在其上的跳鼠去和紫蘇會合,並暗自祈望紫蘇那一側的捕捉情況會好一些;然而亞秋很快就意識到今日的他們就是和好運無緣,儘管每頭跳鼠的身長都長及成人的前臂,但紫蘇那邊也僅捕獲兩頭而已。
「我還以為你那邊會比較好運呢。」紫蘇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向亞秋舉了舉手上的跳鼠。
亞秋疲憊的勾起嘴角。「我原本也期待妳那裡的情況會好一點。看來我們都想多了。」
兩人肩並著肩返回營地,並趁著太陽落下之前生了一個小小的營火,然後就地處理起了跳鼠肉。他們首先將跳鼠皮扒下來,把肉塊割下、切片,接著將它們全數塗滿鹽巴,再掛到營地外緣進行風乾。
「想要烤一點肉來幫晚餐加點菜嗎?」紫蘇問。她面前那塊由木板充當的臨時砧板上還躺著兩排剛塗上鹽的肉。
亞秋瞥向掛起來的跳鼠肉。它們就像是一排無聲的風鈴般,透過一條長長的細繩在帳蓬與一根木桿間排列成一道整齊的隊伍,隨著才剛刮起的夜風飄揚、擺蕩。亞秋舔了舔雙唇。他們已經有一陣子沒吃到肉了,光是想到烤肉香氣和油脂滴進火堆中的滋滋聲就令他口水直流。可是同時間,他們可以用在交換儀式上的食糧份量也稀缺到岌岌可危。2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WIA8KUv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