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再兩天就抵達裂谷了。」亞秋最後說道,「我們也可以等到那天再去交換其他食物。」
紫蘇挑眉。「確實如此。但是我們也可以提前一點慶祝聖恩祭,就用一隻跳鼠,這樣一來我們還能霸佔整個火堆,用不著和其他人擠來擠去搶著祈禱。」
亞秋暗自嘆息,把雙手支到身後,然後對著夜空仰起腦袋。「紫蘇,我的歌還沒寫完。我沒辦法確保我們不會在營火晚會上丟臉。」亞秋坦承道,頓時間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亞秋,你不會讓我們丟臉。」紫蘇說,垂眼盯著營火。她隨手拾起放在一旁的木棍翻動面前的火堆。「如果你的歌真的來不及完成,我們還是有備用選項,我們永遠都可以回頭表演今年創作的其他歌曲。」
亞秋搖搖頭,望著位在不遠處的斑駝。牠們在帳蓬後方懶散的踱步,時不時抬起脖子感受著徐徐涼風,那些沒有被黑暗吞沒、映上了橙色光澤的毛皮微微晃動著,亞秋不禁嫉妒起牠們的無憂無慮。「我沒辦法確保我們不會在營火晚會上丟臉,」他重複道,「所以我們不能在交際儀式上丟臉。」亞秋深吸口氣,將目光移到紫蘇身上。「紫蘇,我們要把那隻跳鼠留下來。」
紫蘇停頓一下,抬起頭來與亞秋四目相對。有一瞬間,亞秋看見她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他摒息,預期那股怒氣隨時都會爆發開來,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紫蘇只是微不可查的嘆口氣,說:「多一頭少一頭跳鼠並不會讓我們丟多少臉。我只是覺得今年我們可以提前享受一點節慶氣氛。」
亞秋瞪著紫蘇疲倦的臉,腦海內登時一片空白。接著,亞秋腦中竄過了無數思緒:他想起昨晚的夢境、想起過去那些年,女歌者在營火邊壓低嗓音與男歌者們調情的語氣、他想起交際儀式上某些歌者不屑的嘴臉,想起那股和聖恩祭這個名詞如影隨形的厭惡和噁心……
亞秋猛地輕笑出聲,嚇了自己一跳,也嚇了紫蘇一跳。累積了整個下午的疲累感終於迎頭趕上,和那股在亞秋心頭盤旋了兩天的焦躁感結合在一塊,壓制住理智占了上風;亞秋不受控制的狂笑起來,笑到肩膀顫抖、上氣不接下氣,紫蘇睜大雙眼看著他,彷彿亞秋突然長出了三頭六臂。
「我才不在乎什麼節慶氣氛。」亞秋喘息著說,不敢置信的搖了搖頭。「紫蘇,這顆星球被稱作『亡星』。它已經隨著我們的先祖一起死去很久了,如今住在這顆星球上的我們根本稱不上是活著,充其量是在苟延殘喘。既然我們只是一坨被隨手棄置一的垃圾,又為什麼要自作多情去感恩那些形而上的事物?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聖恩祭,有的只是一個歌族們用來彼此較勁的藉口,只不過有人在外頭包裹了一層厚厚的糖衣罷了。」
亞秋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急促的呼吸穩定下來。他的心臟在胸膛中怦怦跳著,他甚至因為缺氧而有些頭昏腦脹。在小心的藏著自己對聖恩祭的觀點那麼多年以後,這還是亞秋頭一次把它正大光明的說出來;這種感受好不真實,感覺就像是他終於取得先機,對著整個世界甩了一個耳光。
紫蘇似乎被亞秋突如其來的爆發震懾住了,過了好一會才眨著眼睛恢復過來。「……但是這並不代表你非得要跟著規則走。」紫蘇緩緩說道。她挺直身軀,彷彿在預先為亞秋接下來的反應做準備:「亞秋,意義是由人賦予的。如果你不想去裂谷的話我們大可不去,但不是所有和聖恩祭有關的事情都一定要和競爭扯上邊。」
亞秋感覺一股憤怒從腹部燒了上來。他咬緊牙關、握緊雙拳,倏地從營火旁站起身。「我去走走。」他說,繞過小小的營火堆,頭也不回的邁開大步朝遠方的沙丘走去。
亞秋迎著風快步走著,全然不顧那股在遠離溫暖火堆後尾隨而至的刺骨冰寒。他用雙臂環抱著自己,感覺牙齒因為寒冷而不受控制的相互碰撞著;亞秋回頭瞥了眼營地,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走了很遠,那座頂端高度比亞秋還高上一個頭的營帳此時看起來只有半個巴掌大,原本就不大的營火更是縮小到僅剩一個小指指甲大小的光點。紫蘇並不在營火邊,周圍的沙丘上也沒有她的蹤影。
看來她沒有要跟上來的意思──確認了這點讓亞秋不禁鬆了口氣。縱使天氣再冷,亞秋也不想要紫蘇帶著毛毯追上來。現在的他完全不適合與人交談,想必紫蘇一定也看出了這一點。
於是,亞秋果斷的無視了寒冷,任由蒸騰的怒火帶他繼續前進。一步接著一步、先是緩上坡,接著是緩下坡。亞秋不確定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知道當他走到一座巨大沙丘的頂端時,儘管冷風再逼人,他的背脊仍在這番活動下出了一層薄汗。
他再度回頭望向營地。在夜幕的籠罩下,這個位置幾乎看不見帳蓬的輪廓,唯一仍舊可見的只有那座不時閃爍的營火──在如此遙遠的距離之外,它就像是遠在天邊的星點:微小、明亮,卻又難以企及。
亞秋呼出一口氣,轉過身背對營火,然後一屁股坐了下來。依他離開前柴火的狀態判斷,營火至少還會再燒上幾個小時。亞秋還有得是時間。
然而,正當他仰起頭望向月牙,打算開始嘗試理清思緒時,一道聲音忽地冒了出來:
『喂,年輕人,介意聊聊嗎?』2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rxZF2u2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