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秋倒抽口氣,猛然睜開眼睛。在幾近熄滅的火光照射下,亞秋差點沒能認出面前紫蘇的臉龐。她緊抓著亞秋的雙臂,如鷹般銳利的眼眸中寫滿了警覺。
「紫蘇。」亞秋說,發現自己的牙齒竟然在打顫。事實上,亞秋全身都在顫抖,由於他一開始沒打算在帳蓬外待這麼晚,所以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長袍而已;亞秋微微低下頭,望向自己幾乎毫無知覺的雙手。幸好,他還勉強能夠握拳。紫蘇注意到了他的視線,立刻解下披在肩上的毛毯,裹住亞秋的整個上半身。
「你在想什麼,竟然在外面打瞌睡?」紫蘇說,隔著毛毯用力搓揉亞秋的雙臂。亞秋吞嚥一下,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他沒有在今晚凍死簡直可說是天大的奇蹟。「快點進帳蓬,我去幫你煮點熱茶。」
亞秋想要說:不用了,我不想喝茶,但是他的牙齒打顫得厲害,即便想說話,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於是,亞秋只好順著紫蘇的意,被她半拖半拉的推進帳蓬裡,途中幾乎幫不上忙──亞秋的手腳因為沙漠夜晚的低溫而僵硬得不得了,柔軟的帳蓬布又起不了任何支撐作用,所以這一整路亞秋大半的重量都落在紫蘇嬌小的身軀上;等到紫蘇終於把亞秋帶到他自己的床墊上,兩人都已經因這段短短的旅程而氣喘噓噓。
「坐好,不要睡著。」紫蘇說,隨即拾起亞秋堆放在床墊上的毛毯,三兩下將它們全數裹到亞秋身上。
亞秋昏昏沉沉的坐著,看著紫蘇為了他而忙進忙出。她一下子從自己的床位拿來更多毯子、一下子到外頭撥弄柴堆,好讓變弱的火勢重新燃燒起來;到了某個時刻,紫蘇終於離開帳蓬去外頭煮水泡茶。亞秋隱約記得她交代了什麼事情,但是困倦感和毯子帶來的溫度很快便淹沒了他僅存的思考能力。
亞秋盯著映在帳蓬布上的模糊火光及不時晃動的剪影,腦中突地浮現不久前經歷的夢境。明明是相似的情景,帶來的感受卻是如此不同。亞秋安心的嘆了口氣,往身上的毯子堆中縮了縮,舒服的閉上了眼睛。後來,還沒等到熱茶泡開的香氣在空氣中漾開,亞秋便又再度沉沉睡去。
第二天‧白晝
如果真要從形式面來看,亞秋會說聖恩祭大致上由三個部份組成。第一個是匠族人舉辦的年度市集,市集上會販售他們今年改造或修繕的科技品。若有幸運的歌族人持有遺海中撿到的科技品,也能在市集上和匠族人以物易物;第二個是歌族人之間交換食糧的交際儀式,這個儀式通常發生在營火晚會舉行的前一天,在嚴格意義上它並不能算是聖恩祭的正式活動,只能說是歌族人們為了和彼此社交而創造出來的藉口;第三個則是盛大的營火晚會。
依亞秋的經驗來說,近幾年,原本只建立在營火晚會上的競爭和炫耀行徑已經逐漸提前到交換食糧的短暫儀式上,因此他往往會為了在聖恩祭中拿出較上等的貨色提前幾週開始準備。然而,由於這一次注意到得太晚,他們身上並沒有多餘的食糧能用來交換。亞秋第二天一早一從毯子構築而成的巨型圓球裡掙脫出來就和紫蘇提起了這件事。
「我們可以在路上看看有沒有跳鼠的巢穴。」紫蘇提議道。她瞥了那堆疊在一起的毯子一眼,二話不說就主動肩負起將它們分開、一一收拾妥當的責任。「我能在你寫歌的時候搭陷阱,但是回收跳鼠的步驟會需要你幫忙。」
因為這個提議聽起來很合理,所以亞秋答應了。他們兩人一起在熄滅的營火堆旁吃了簡單的早餐,然後一邊拌嘴一邊收拾帳蓬,過沒多久便繼續上路。
這天的天氣很晴朗,即便時間尚早,甫剛從東邊升起的太陽已然用它積蓄了一整晚的能量將大半天空染成近乎白色的淺藍,一座座略有稜角的沙丘則在晨光的勾勒、點綴之下呈現出水晶似的透明光澤。為了抓緊時間作曲,亞秋今天騎在紫蘇後方,並把那本創作用的小冊子架在斑駝的鞍座上,大腿上則橫放著一把六弦琴。
亞秋打從出發的那一刻起就低著頭在本子上塗塗寫寫,偶爾才會放下炭筆在六弦琴上撥弄幾下,確認自己的想像和實際的樂句表現沒有落差。他這次想要寫一首綿長悠揚的慢歌。之所以這麼訂定歌曲方向,主要是因為亞秋去年寫了一首歡快的歌,因此今年勢必得換個方向才行。
不過令人頭痛的是,亞秋平時雖然以鋪陳長歌的詞曲見長,他卻發現自己在緊迫逼人的時間壓力下怎麼樣都寫不出令人滿意的歌詞。昨天晚上,在營火邊不小心睡著前他已經把旋律和歌曲架構弄得七七八八,今天照理來說只需要按照故事走向把詞填進去就好,如今在烈日和焦慮感的折騰之下他就連好不容易琢磨出來的旋律都越聽越不滿意,更徨論繼續將進度推進下去。
亞秋抓了抓腦袋,忍不住踩著蹬子在鞍座上挪動身軀。一次還好,偏偏亞秋一連移動了三次,惹得就連他這頭脾氣絕佳的斑駝都不耐煩的甩頭噴了噴鼻息表示抗議。
亞秋暗自嘆息,無聲的摸摸斑駝頸部的鬃毛向牠表達歉意。以往遇到創作瓶頸時,亞秋習慣把歌曲放到一旁讓它冷卻幾天,但是現在的他哪來那麼充裕的時間可以浪費?他是可以開口向紫蘇求助,可是只要一想到他們兩人在聖恩祭上微妙的觀念分歧亞秋就一陣頭痛,開口的動力也瞬間消失殆盡。2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Y3xc1Ik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