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愛德溫娜女士、伊蒂絲姐姐、艾緹姐姐,我是芙拉雅,非常高興今天能與你們見面。」
淡金髮的女孩站直身子,帶着白色薄紗的淺藍色裙子在陽光下竟像在閃閃發光。在她的對比之下,回禮動作生硬的紅髮女孩就像在天鵝面前展示羽毛的麻雀。紅髮女孩身旁的黑髮女孩雖然沒有動作,卻因為她過人的長相,本應被視作無禮的態度也變得可以被輕易原諒。
總而言之,在三個女孩當中,紅髮的伊蒂絲無疑是會被人忽視的一個。
對自尊心極強的伊蒂絲來說,其餘兩人的存在簡直和濺到裙子上的泥巴一樣礙眼。
雖然憤怒,她心中仍默念着媽媽的囑咐——不能做出會讓人反感的動作。
於是她露出燦爛的笑容,甜甜的回應︰「早安,亨利叔叔、芙拉雅。初次見面,我是伊蒂絲。」她臉帶哀傷地看向身旁的女孩︰「這是我的妹妹,艾緹。她不能說話,就由我替她向你們打招呼了。」
母女二人,只有在要展示自己有多善良的時候才會承認艾緹的身份。
正常人應該早就揭穿她們了,但是艾緹卻只配合着姐姐的話向對面的兩人點點頭,表明自己確實不能說話。
她早已把旁人對自己的不公視為常態。
亨利的表情沒有變化,看來是早就知道這件事。倒是他的女兒,反應有點大過頭了。
她突然大步跑向艾緹,雙手握住了她的,放在自己胸前︰「艾緹姐姐,你想陪芙拉雅一起逛逛嗎?芙拉雅可以給你介紹家裡都有些什麼哦!」
剛剛還正經說着話的女孩,此時像是在撒嬌一樣握住比她高一個頭的女孩的手,仰頭看着對方。她的雙眼睜得大大的,讓人想到在討要食物的小動物。1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qMucPHYNr
雙手被握住的艾緹卻愣住了,不知該怎麼回應。
她向來接收的都只有惡意,父親雖然對她很好,卻因為要賺錢養家、照顧家裡的另外兩人,二人聊天的時間也不多。
而在另一段人生近三十年的時間裡,作為孤兒,艾緹從小在孤兒院裡被其他小孩欺負長大。即使成年離開後,她也因為過於標緻的容貌而被人懼怕,人際關係少得可以說是沒有。
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竟不懂得怎麼和人交流。
嘲笑她的人向來不在意她有沒有回應,或者說不回應、讓他們感到無趣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單向的溝通自然不能訓練她的社交能力。加上她的種種缺點,如非必要,人們都不會找她談天。
誰會喜歡和一個不能開口回應,又不會隨着話題變換表情的人聊天呢?那還不如和一盆花說話呢,至少它不會有一雙盯得你心底發寒的眼睛。
所以,對於與人和善的、並非公式化的交流,她實在是毫無經驗。
那麼,當一個人握住她的手,向她提出邀約時,她應該怎麼做?沒有人教過她這方面的知識——她的父親認為這種事要循序漸進,等她認識了朋友再教也不遲。卻沒想過自己會在這事發生以前就離開了人世。
「姐姐,你不想和芙拉雅玩嗎?」或許是等得太久了,芙拉雅委屈問道。艾緹的思緒終於從思考怎樣回應中回到眼前的處境。
芙拉雅還是握着她的手沒放開,只是皺起了眉、抿着嘴,好像在害怕自己做了錯事;站在芙拉雅旁邊的亨利也皺着眉,不過是生氣的那種,應該是不滿自己的女兒被如此冷待;而她的母親和姐姐都瞪着她,對她可能會影響到亨利和其他人對她們印象的行為感到憤怒。
聽到芙拉雅的話,伊蒂絲慌忙為妹妹的行為找藉口︰「不是的,艾緹只是有點害羞。她之前很少接觸陌生人,給她一點時間就好了。」
「姐姐,陪芙拉雅玩好嗎?」對艾緹異常執著的芙拉雅對伊蒂絲的解釋充耳不聞。
艾緹的注意力轉移到那雙握着她的手上。她感受到溫暖,是不會讓她不適的溫度。
這也是她未曾有過的體驗。
雖然次數不多,但是她還是與人有過肌膚接觸的。她知道自己的體溫要比其他人低很多,多得當她碰到別人時,她會感到的是炙熱,熱得讓人想要甩手降溫的程度。
所以現在這種舒適的接觸,對她來說真的非常難得。
看到艾緹又走神了,芙拉雅無奈地輕輕搖晃着她的手,像是在撒嬌︰「姐姐?姐姐在聽芙拉雅說話嗎?」
人偶似的女孩眨眨眼睛,餘光掃過伊蒂絲捏得發白的手指,終是點頭答應了邀請。
如願以償的芙拉雅表情瞬間從微嘟着嘴變成笑得眼睛都瞇起了,被無視得徹底的伊蒂絲滿腔怒火,卻不能如往常般肆無忌憚地發脾氣,只能勉強維持着笑容。
淡金髮的女孩拉着黑髮女孩頭也不回地離開,把剩下的女孩和兩個大人留了在原地。
「媽媽!」終於按捺不住的伊蒂絲咬牙切齒地向媽媽低聲控訴,被她拍拍頭安撫下來。
愛德溫娜望着逐漸遠去的兩個小小身影,因站位而沒被亨利和伊蒂絲看到的手慢慢握成拳頭。
要不是亨利知道了她有兩個女兒,還堅持要她把兩個女兒都帶來,她早把這個從出生起就帶來災厄的小怪物丟在村裡不管了。
要問她對艾緹有什麼不滿,恐怕一整天也說不完。
不能說話,眉目間也完全沒有夫妻二人的影子,讓她成了全村婦人的嘲笑對象;容貌乍看之下是好看的,細看時卻有着說不出的詭異;一雙眼睛沒有神采,彷彿眼眶裡嵌着的只是兩顆毫無生氣的玻璃珠子;一天到晚只要沒人叫她就只會坐着不動,讓人懷疑她只是一個等身大的人偶……
而現在,她還奪走了本應屬於伊蒂絲的關注。
不過,無論自己再如何惱怒,現在都不是表現出來的時候。她必須讓亨利、芙拉雅和這麼多的僕人喜歡自己和伊蒂絲,畢竟她們都算是這個地方的入侵者,讓這裡的人不排斥她們是很重要的。
她暗暗深呼吸一下,鬆開手,留下拇指上四個弧形的痕跡,笑着摟住了亨利的手臂︰「真是太好了,我們的孩子相處得挺好的呢!」
亨利伸出另一隻手搭上她的,偏頭吻了吻她的臉頰︰「是呀,我也完全沒想到芙拉雅會這麼喜歡艾緹。」
明明剛才還是一副淑女模樣,彷彿對身邊的一切漠不關心。見到艾緹後居然會興奮成這樣,甚至撒起嬌來了。
自從黛尼卡死後,他有多久沒有看到這麼活潑的女兒了呢?
果然,他把愛德溫娜一家接進來的決定是正確的。
只有他的陪伴,芙拉雅實在是太寂寞了些。
眼見亨利露出了滿意的神色,愛德溫娜馬上補充一句︰「就好像眼中只有她一樣了,對嗎?」
「是呀……」亨利沒有如愛德溫娜所想表現出「女兒有別人陪,不需要父親了」這樣的患得患失,也沒有對自己在女兒心目中的地位受威脅的警惕。相反,他好像對此很高興。
怎麼會這樣,亨利不是最重視他的女兒,不讓任何人接近她嗎?她記得曾經有女僕想從芙拉雅入手親近他,反而被踢出莊園了,不是嗎?
愛德溫娜嘴角仍是向上彎,雙眼卻在緊盯着亨利的表情。沒有,他一點也不像是在強忍怒氣,也沒有對搶走女兒的人有任何不滿。
難道是她誤會了,亨利其實並不反感別人接近他的女兒?
愛德溫娜把驅走腦海中的胡思亂想,專注力放回面前的事上。
他微笑着牽起了伊蒂絲的手,語氣溫和︰「當然,伊蒂絲也是個可愛的孩子,你和媽媽說的一樣乖巧懂事呢。」
不知道母親在糾結什麼的伊蒂絲抓住他的手,笑得更燦爛了︰「咦?我明明這麼調皮,叔叔一定是被媽媽騙了!」
「哈哈,是嗎?」
表面上都笑得開懷的三人進了屋,笑容底下藏着的是什麼?誰知道呢。
一直在這場會面中默默搬運着行李和打點房間的僕人們只知道,桑德羅大宅在一年後,又重新有了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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