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原本有兩把椅子。」
死亡不是生命的反義詞,而另一個起點則是任何有智物種的永恆課題。他與妻子在井然羅列的書本間相遇,圖書館的朝聖者們皆行走在先賢的道路上,試圖捕捉隱藏於生命那璀璨輝芒後的真實。
故事的序章沒瞧出悲劇的色彩,求索道路上的初識、無數偶發性思考連同寫滿猜想的紙頁,種種要素拼湊出筆墨海洋中未曾遭逢的甜膩感觸,芬香的情緒逾越理智。
「纖細的手指能理清雜亂的思緒,他要比我能明晰認知的角落。」
神祕學的源頭蓋為人類對自然的揣測和關於內在的忖度,而知識本身未含是非,差異僅在視角不同。探討的辯論迴盪在幾多日夜,所言話語皆可謂精神的交錯,彷彿回到了發生智慧的廣場,情境無比接近那夢中的天堂。
「原本只是童話般的研究......」
火舌自他的詞典中抹去了家庭的概念,為使生活免於真空,他開始緊抓筆記中的線索,妄圖自冰冷的冥河撈起所愛。實踐篇章中的古老魔法並不簡單,剛好龐大的家族得以供給他論證臆測的素材。
起初,只是莊園內的小動物,誰也不會注意到紛亂的時日被剪去的幾聲吠叫。再來,輪到無人關切的幫傭,畢竟端上桌的餐食出自誰手,何足掛心?這個階段中,理論出現重大的突破,從紀載看來那些白灰根本不是什麼石膏,而是某種防止腐敗的藥水。
實驗的成效表徵於對外界給出反饋的塑像,他當時的情緒就像獲得新玩具的孩童般狂喜。必須在那圍繞著財產的貪念焚燒自己之前先一步開展行動,而回到家族的舉措無疑是對其他成員宣告的挑戰。
吞吃手足的盛宴,其後續我們早已見證。建築內的多數生物,皆被編織成他用來挽回過往的繩索。小薇對這些遭遇,沒做任何表示,鏡片的反光遮擋住太多的感情。
若未遭逢苦難,便否認苦難的存在,此想法便是一種傲慢。我無法去指責墓穴主人的行徑,或說內心的某部份,甚至希望他真的能透過以上手段,重拾消逝的昨日。
好吧,至少搞清楚前路有何危機。收穫的提示談不上什麼好消息,這時空氣中傳來的震顫,生怕我泛起鬆懈的念頭。方才習慣沿路詭譎的照明風格,迴廊深處又有險惡沸騰。
我確信那引得磚牆抖落石屑的吼叫絕非出自同胞的聲帶,可惜這是條單行道,陰鬱黯淡的氛圍、淒厲悲慘的嚎叫以及充斥耳道陣陣沉悶的敲擊。即使最富有藝術細胞的詩人,都不可能發掘出美感。
頭腦號令雙腳,我們走向那妖異的豔紅。是的,該地拙劣裝潢散發的幽藍,被更加刺目的光亮所掩蓋。隨著距離縮短,眼前逐漸明朗,雕花長桌、拱型迴廊,像是議事般陳設的桌椅,還有與會者散落滿地的肢體。
孩提時,我也曾經擰下娃娃的手腳。即使衣物殘破,攀附其上的精美刺繡仍宣示著持有者的顯赫,滾落的石刻頭顱湧溢出借來的蔑視。依憑訊息,不難推斷出這正是家族的核心成員。
以這些錯零散軀幹,拼貼別樣創作的臉龐卻如此令人熟悉。胸前的掛墜,左右擺當間十足晃眼。對視的剎那,我看見混濁的雙眸滴落出濃稠的獸性,渙散的瞳孔搜索視線中每一個移動的物體。
霍亞貝拉?我還沒來得及消化剛才接收的訊息,身體就被猛然拋起。骨骼錯位的鈍痛攜手湧入口腔的腥甜,導致手腳一時不聽使喚。或許是因為認出對方,小薇的反應有失往昔的迅速,但依舊未以劍刃相待,他在猶豫的期間,我被巨力托舉,貝拉小姐的行徑不具對待朋友般的親切。
經歷數秒的失重感,我重回地面。配重球的猛擊足夠令其昏厥,軟倒的同伴只能暫時擱置。我勉強在攙扶下起身,通過觀察得知宴會狀的布局中,面對賓客的主座出現空缺。
它們未移動前應該被設置成什麼模樣?是在畸形的廳堂中進行那沒有盡頭的聚會?我們跨越險阻就是為了鑑賞這種糟糕的品味?萎靡的心情與翻攪的內臟促使我倚靠在空虛的席次,而就在我施力的一瞬,驟然響起陣陣軸承的轉動聲。
分開的牆體後方,乍現迷離的暖意,小室中擺著兩把椅子。對於故事全貌的破碎描繪在此時完整,縈繞在千百次夢境內的臉孔,卡利耶。與其對位的,是具呈現倒臥姿態的枯骨。
無須眼前的景物提點,我早已清楚,進行儀式將執迷的信念送歸大河的重要性。觸及事件核心的當下,正是最好的時機點。罔顧貝拉小姐的特意叮囑,畫上圓圈、書寫符號,靜心感受骷髏那深陷眼洞中的殘餘悔恨。
將傳承相同血脈的親族投入實驗,漫長苦旅中斬獲的最大反饋僅有對外界做出本能反應的產物,自當不該以如此無法直視的型態喚回摯愛,然付出的代價卻遠高於回報。
因長時間接觸藥劑而脫落的指甲、累積於肺部的粉塵日漸癱瘓呼吸的機能、頻繁接觸死屍所染上相似特徵的發黑雙掌,鏡中枯瘦的自己是何其陌生。死神的催趕是多麼急切,餘下的壽命無力支撐研究的續行。
你我皆知,收成的碩果,並非永遠是努力耕耘後的必然。蠟燭意識到火焰熄滅前的搖曳,他回到記憶中的房間,整理好衣領,以玻璃瓶內的藥水進行最後一次舉杯。
若將牽動現實的意識比作風暴,寄宿意識的載體可謂風暴的中心。卡利耶,翻捲波濤的起點,點燃烈焰的柴薪,今為阻絕異變的關鍵。
銀白的劍刃貫穿它人工美的前襟,賦予其雕塑質感的藥水當然不會滲出哪怕半個顆粒液體,自缺口中流淌的,是遠比星夜還渾厚的紺青光點。
「夫人,晚安。」
ns 15.158.61.5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