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了?」崔曉楠剛結束晚課回了菩提院,便見到晴兒守在屋外。
「是清凌。」晴兒點頭低聲回道。
崔曉楠點了點頭,讓她守著門,自己便進去了。
「主子。」屋內,一名男子隱在黑暗中,謹慎起見,燭火未點。
崔曉楠倒不在意,自行點了燈,如同平時歆雨報備時一樣。反正整個院子除了歆雨,就只有她跟晴兒,讓晴兒守著就沒事了。
「查到了?」她看著眼前的男子,對方眉眼柔和,如一白面書生,不陰柔,卻也不陽剛,難以讓人聯想到暗衛這類刀口舔血之人。
崔曉楠邊示意他坐下說話,邊將背簍放下,坐到主位上,直接倒了兩杯涼水。
「是。」清凌抱拳補了禮後,便坐下,道:「崔妤是崔老太爺崔英的庶女,孟姨娘唯一的女兒。」
「庶女?」說實話,崔曉楠自己到現在都還不清楚崔家詳細情況,甚至比起王府,她更是不熟。可能多少也是因為自己身邊的人總是刻意避開的原因,她也漸漸地熄了心思。
只是,崔妤這人⋯⋯實在在她夢裡出現太多次了,而且夢中那不管不顧的眼神,實在是讓她無法再忽視。
「是。」清凌接著說了下去:「她是崔家二小姐,行四,年齡比主子小幾個月。當初主子在崔家⋯⋯遇害便是她所為。」
「遇害?」崔曉楠聽出了他的遲疑,不由挑眉。
在自家遇害,要不是刺客,就是另一個「可能」了,也難怪清凌無法啟齒。
「是,屬下查到崔妤與慕容慨穎聯手為之。」清凌皺了皺眉,像是吞了什麼髒東西。「而且是在崔老太爺壽宴上。」
崔曉楠雙唇緊抿。
果然,她一開始就覺得原主被納入王府是有原因的,現在明白了。竟是這樣的原因!她就知道,以原主的身份跟氣性,怎麼可能委身於一個滅她家國的家族之人,不過是被陷害了不得已,又發現了穎王的執著,順水推舟罷了。只是⋯⋯
「崔妤為何要害我?他們之間有什麼關係嗎?」崔曉楠眼眸微瞇。她不是認為原主與崔妤有多姊妹情深,首先,她們兩人在崔家本就出自不同母親,不可能真的要好,且從夢中浮現的記憶便可明白崔妤恨她的主要原因:不過是個外室女,地位理應低於崔妤,又怎麼能夠堂而皇之地成為嫡女?
甚至崔曉楠清楚不單只是成了嫡女,而是連同崔老夫人以及兩位嫡兄的關注都給了原主,讓她即便失了家國,頂了外室子女之名,卻照舊能夠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她的出現打破了平衡:崔老夫人有了可以疼愛的女兒,又不介意其出身,任其他庶女想盡辦法都再無法討得歡心,日後還要被橫空出世的她佔去很大一部分嫁妝;兩位有才能、有實力的兄長就更不必說了,代表的不僅是在家中的疼愛而已,還是她婚後的支柱,保她不受人欺辱的資本;至於崔老太爺,至少在老夫人在世時也對她不錯的。
崔妤確實有害她的動機,只是她不懂為什麼會跟穎王有牽扯。
「主子您自幼有婚約在身,是崔家的世交安州顏家。」清凌道:「據屬下所知,崔妤被許給了張家旁支一個年過四旬的老爺沖喜,說是久病纏身,沒幾年好活,她嫁過去沒多久那老爺就沒了。在她嫁過去前一個月知曉了這件事,就各種鬧騰,最後不知怎麼就搭上了穎王。其實她原先不會這麼早出嫁,畢竟年歲還不到,又是二小姐,必須等您先成婚才行。」
「確實,三書六禮走完都要個一年半載,怎麼都得十七,況且⋯⋯」崔曉楠原先還想說什麼,卻是突然一愣,睜大了雙眼,喃喃道:「不對⋯⋯這也太剛好了。」
「主子?」清凌不解,問道:「可是哪裡不對嗎?」
「你剛剛說崔妤嫁過去之後不久張老爺死了,那她現在過得可好?」崔曉楠有些激動地攢緊了衣襬。
清凌沒有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只是一臉不屑地道:「怎麼可能,她嫁過去沒沖喜成功先不提,連三書六禮都沒走完,只帶了基本的嫁妝就進門了,還是緊跟著主子您後頭那日呢!」他越說越興奮。「您那日子好歹也稍微看過,是吉日,崔妤的日子可沒細看,等崔老太爺回神之時早已來不及了,那日可是宜安葬,剛好忌嫁娶,對衝呢!」
崔曉楠這時也不管清凌是不是一個腹黑性子,只是口中喃喃叨念著:「果然⋯⋯這樣才對⋯⋯」
「你剛剛說那張老爺可是久病纏身,沒幾年好活了?」她直接打斷了清凌興奮的話語聲,嚴肅地問道。
「是啊,沒錯。」清凌回想著:「是聽說最多五年可活,全家好生供養著呢!而且他也因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一直未成婚,也沒什麼產業。」
「最多五年可活,用藥吊了這麼久,怎麼會沖喜就沖沒了?」崔曉楠問道,眉頭緊鎖。「五年夠她站穩腳跟了,就算沒孩子也不至於太苦,她應該不會這麼蠢,傻到才剛進門沒多久就對張老爺下手。」張老爺可是她的保命符呢。
清凌也發覺不對勁了,脊背有一陣涼意騰升而起。
「主子,您這麼一說,屬下也想到了件事。」清凌聲音忽而變得低沉:「老夫人與大夫人逝世都是因難產而起,前後不過七八日,老夫人當時懷胎剛滿八個月,大夫人也差不多,只是大夫人身體康健,也年滿二十,且雙胎早產實屬正常,應該不至於難產逝世⋯⋯」他這麼一聯想,直覺兩者似乎有關係。
「嗯⋯⋯我是什麼時候第一次見到穎王的?」崔曉楠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清凌雙瞳微微顫動,有些驚訝,但也沒大驚小怪,只道:「主子果然發現了,四月十八是老夫人壽辰,說是想去一趟安州西湖,那兒的景致甚好,早一個多月就安排好了,甚至提早了半個月到那裡,還要小住一段時日。壽宴也是簡單,就是老太爺跟兩位老爺夫人並大少爺。只是不知是何緣故,兩位老爺都有要事先行離開了,大夫人則是在五月初一時離去的,原先二夫人不放心想同行,卻收到信說二老爺受傷,只能帶著大少爺一起回了邊關。」他喝了口水後,才又道:「剩下主子跟老太爺他們一起。在端陽那日,主子跟老太爺他們出門,不小心走散了,就在西湖遇上了穎王。老夫人擔心,因為太著急一腳踩了空,差點滑倒,人是沒事,卻驚了胎,直接送回屋,進了產房。」
「走散了⋯⋯阿蔚可是端陽出世的?」崔曉楠心中暗濤洶湧,差點被這一波波毫不停歇的巧合給淹沒,窒息感籠罩周身,她感到一陣陣寒意。
明明是夏季,為何如此寒涼。
「是的,只是老夫人卻是隔了兩日才過世的。」清凌也是滿臉肅然。「而且確實是難產沒錯,是血崩。」
「不該啊⋯⋯」崔曉楠覺得很不對,卻又不知道是哪裡不對。
血崩⋯⋯照理應該很快就會失血過多而死亡,怎麼還拖了兩天?這其中還有何曲折?可她知道目前清凌查到的內容已經極為詳細了,甚至超過她所想知道的範圍。
那麼問題來了,是誰操控了這一切?
讓阿蔚在端陽出世,又實實在在地坐實了克母的名聲,以後道路註定難走;讓她得了個間接害死嫡母的罵名,每逢端陽便要記起此事;還有兩位哥哥同時提早離開安州,而大嫂要離開返回江南,二嫂作陪卻因二哥出事不得已離開⋯⋯一切都巧合得令人生疑。
「七八日⋯⋯」崔曉楠喃喃道:「五月十三或十四?」她說完,輕哼一聲。
十天半月,大嫂身子重,若是路上出點事,又如何能夠讓身在江南的大哥趕得及去接她?而崔家當然也來不及,最後定是要耽擱了的。就是不知道當時她身邊的人有沒有真的忠心可用的?不然孩子若是被人魚目混珠,那就會是更大的麻煩了。
整件事太過複雜,似乎就是衝著崔家而來的,而且崔曉楠有理由懷疑,是自己暴露了。既如此,應當有足夠的證據才對。
只不過,對方似乎不方便直接行事。是投鼠忌器?還是無法有任何作為?又或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不論如何,對方的這番行為也著實夠令人煩躁了,而且藏了這麼多年⋯⋯
還有崔妤那件事,似乎也透著怪異。
「你方才提到,崔妤是幾日出嫁的?」她再次確認。
「就在您之後,四月十八。」清凌回答,表情有些怪異。
主子難不成忘了自己的嫁娶日?喔不對,主子好像什麼都不知道⋯⋯算了,還是別管這麼多,免得被罰。
「四月⋯⋯」崔曉楠無心理會清凌的內心波動,只覺似乎再難以平靜。
天盛十一年四月十八日,宜嫁娶,但,她嫡母於天盛八年五月七日逝世。一般來說,母親亡故,子女應為母守孝三年,尤其又是疼愛她的嫡母。當然,如果差了幾日,男方又心急,嫁娶也沒什麼,多多少少還是能夠通融的。然而,她在父親壽辰宴上失了貞節,孝期未過,委身之人又偏偏不是已經定親的未婚夫,這就像在現代,在母親過世不久就跑各種夜店狂歡約炮一樣,雖然兩者並無關聯,卻已經無法為世人所認同了。
當然,崔曉楠不至於鄙視,但心中難以接受是肯定的。
她突然理解了崔老太爺不待見她跟阿蔚的原因了。害死自己敬愛有加的髮妻,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是直接還是間接,難道不都是種罪過嗎?
「這件事,查細一點,只是一定謹慎些,另外,」崔曉楠想了想,道:「京中若有變動,就緊著陽陽那裡,千萬別鬆懈了。這些日子,京中如何?」
「小主子還不錯,穎王妃待她挺好的,就是屬下覺得嚴嬤嬤似乎跟奶娘特別要好。」清凌也只是這麼一說,不過就是感覺不對,想著就報了上來。
「奶娘有異?」崔曉楠問道,渾身早已被冷汗濕透,這時更是覺得寒涼不已。
「不,屬下覺得奶娘挺喜歡小主子的,無人時倒是跟小主子也很親近,並無虐待或是忽視,甚至因為穎王妃在意,還差人帶話,便更是盡心。」清凌斟酌一下,道:「屬下覺得嚴嬤嬤神色有異,但她似乎很警覺,私下也沒吐露什麼,只是單獨跟小主子待著時,有些鄙夷,有時候甚至會怠慢了小主子。」
崔曉楠不再問,只覺得已經冷到骨子裡了,卻並未麻木,因為心口的揪疼提醒了她:她還活著。
她,得活著。
「你先別查了,陳年舊事,放放也無妨,先照看著陽陽。」崔曉楠道:「只是陽陽這件事,頂多讓清冽知道,其他人就不要再說了,懂嗎?」
「屬下明白,不會打草驚蛇的。」清凌抱歉保證。
「你先回去吧,讓歆嵐先回來,我有事交代他。」看來,有些事勢必要快了,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舊事,而是新的出路,她總得有個能喘息的地方,才好去查這些事。
「是。」清凌抱拳行禮,便出了屋子。
燭光搖曳不定,崔曉楠半隱在陰影中,神色莫辨。
她先放下了最複雜的部分,想從崔妤身上找出口,畢竟崔妤這件事單純因為憤恨而起,肯定有人挑撥,而且時間又近,線索會更容易找。只是想了半响,她還是不懂,崔妤除了長久的心中不平以及見不得她好以外,應該還有原因的,不然,為何要選擇穎王呢?這種事情找個乞丐來做不是更好嗎?找了穎王,而且穎王似乎又對她特殊,那崔妤能討得了好嗎?不怕她恃寵而驕回頭找麻煩?她總覺得這應該藏著突破的原因,可終究還是沒找著。
還有很多疑點,例如:崔老太爺怎麼會給崔妤找了這樣一點助力也無的人家?崔妤是怎麼得知的?那個張老爺為何沒多久就去了?崔妤怎麼見到穎王的?怎麼說服他的?還有,她眼中複雜的恨意,除了身份之外的是什麼?
此外,穎王的喜歡⋯⋯她怎麼覺得其中有些奇怪呢?總感覺像是有人在下一盤很大的棋,穎王也只是顆棋子,穎王自以為控制住了原主,便收穫了原主身後的崔家以及顏家,卻沒想到從一開始就是被計畫好的吧?只是⋯⋯會是誰呢?
清凌跟晴兒和歆雨打了招呼便要離去,離開院子時,腳下的步子頓了頓。他剛剛好像忘了什麼?嗯⋯⋯會是什麼呢?重要的事都稟報了⋯⋯應該沒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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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這一篇在寫的時候需要對時間,不得已順了一遍。原來還想賴一陣子,但偏偏在情節上需要走這一步,以至於花了不少力氣。這一篇寫的時間不長,不需要查資料,可心力卻耗費不少,有種莫名的疲憊感,可能是真的不太擅長寫陰謀這類的,需要一直確定時間跟地點以及人物進出場排序。也還好這幾天重看了前面章節,想起來鋪陳的內容,才不至於還只是鋪陳。
這一章確實是把陳年舊事給勾了出來,但環環相扣,之後還有得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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