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定在2022年7月7日,結婚週年日3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DtDx9LGjG
|BGM:Rixton〈Wh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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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結婚時不知是誰先試探性問了,未來每年的這一天是否都要這麼具儀式性。
伊利安想應該是他,因為阿納托利直白的一句「閉你他媽的嘴吧,還沒完婚就想離婚嗎」在記憶裡震耳欲聾,可能他們都喝多了,因此也沒人對他的出言不遜報以不滿——當然,就算有也收效甚微。
但他又覺那可能是亞瑟的主意,因為他曾不僅一次坦言自己對日期低得可憐的敏感度,直到青少年時期才記清楚父親的生日,若非家庭聚會所致,他對聖誕假期與新年向來無特別的憧憬,頂多是在電視轉到《小鬼當家(Home Alone)》系列時會習慣性停下來。亞瑟說,早些年他還會因喜劇的基調為裡頭的情節會心一笑,於今看來,只覺裡頭的孩子聰慧獨立得讓人心疼。
總之,伊利安曾經以為他們對此是有共識的,即便放在心上、也無需特別慶賀,因為更重要的在於如何將每個共度的日子踏實地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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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怎麼就忘記了這點。望著鏡面倒映出因被手臂抹過而泛紅的眼眶,伊利安先是防禦性地想「我才沒有哭」,隨後就被一個陰影般的念頭纏上,轉而想著「將事情搞得一塌糊塗的人才沒有資格哭」。
說實話,原先的安排也不盛大,對普羅大眾的價值觀而言,簡潔得甚且可稱之缺乏情調:以結婚週年為名目,跟親朋好友有個溫馨的家庭聚餐。
打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還記得打從見到羅德尼拿著一束自稱「娘兮兮的小雛菊」站在家門口時,亞瑟立時緊繃起來的背影;當餐桌上遍佈低俗偏頗的政治與離婚律師笑話時,特瑞莎用盡社交場合學習上的所有緩頰技巧,偶爾擔憂望向他倆的眼色;以及,根本等不到餐後茶就走進廚房獨處,直到最終才捧著茶出來送客、像是在跟僅存的一絲社會人常識拉鋸的亞瑟。
當伊利安見屋門掩上時,亞瑟逆著光的面色也似驟然被熄滅的燭光,深灰色眼瞳像是陰雨綿綿的十月,安靜卻堅定地拒絕了任何溝通。
在那樣的冷漠下,伊利安說不出一句話,只能見他逕自望二樓的書房走去,踏在木質階梯上的跫音要比平時聽來沉重。
讓青年絕望的是,這種時候,他往往區分不出哪些是真的,也許其實這都只是來自他情緒性的衍生臆想,例如其實亞瑟只是前夜沒睡好臨時想喝杯茶、其實特瑞莎只是覺得今天的奧利維耶沙拉(салат Оливье)的美乃滋沒有那麼爽口、其實羅德尼只是情緒高亢了點不是惡意、其實只是他過分在意導致的神經敏感⋯⋯就跟以往一樣,其實都沒什麼大不了,其實亞瑟只是有點累了,也沒有對他失望。
「該死的(черт побери)。」自欺欺人的說詞從未能成功說服自己一回,伊利安感覺這彷彿在倉鼠跑輪上狂奔,卻永遠看不到盡頭。
即便內心有道微弱的聲音告訴他「沒事的,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你好好活下來了,這一次也可以」,好像終會竭力而亡的窒息感仍淹沒了他,像一條走不到出口的隧道,他越往前行、距有光的入口越遠,唯有陰冷的孤獨感侵蝕著所剩無幾的感知。
你究竟在搞什麼,伊利安・斯米爾諾夫?
於是他踉蹌進了浴室洗把臉,遺憾較室溫沁涼的水流也未能使他更清醒,從二月以來憔悴許多的蒼白面龐在鏡子裡像是個透明的幽靈,隨髮沿與眉角滑落的水紋徒增滿面狼狽,滿目瘡痍。伊利安將雙手支在洗手台的邊緣,嘩啦啦的水聲在窄室裡迴盪,牆面的白瓷磚本應看來几淨明亮,此時在他眼裡不過是喪失人性的大量製造產物,讓他好似置身北國的空谷,終要被巨大的寂寞與蒼涼殺死。
「可以談談嗎?」比他低沉的嗓音冷不防從門口傳來,站在門邊的亞瑟左手環臂,右手作勢扣在門面——或許他原本是想敲門的,只是見到裡頭的情況改變了主意——沒有帶笑的面容看不出實質的情緒,處於情感紊亂的伊利安無法在第一時間判讀那是不是在生氣,只是手忙腳亂地關上了水龍頭,乾巴巴地回了一句「好」。
話說出口時,他覺得自己聽來太不肯定、太敷衍,於是清了清喉嚨又說了一次「好」。
但回過頭時,亞瑟已經不在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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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安用了比以往還要長上許多的時間擦乾臉與手,像是一個拖延時間不想上學的孩子。
當他慢吞吞跺出浴室時,亞瑟已經沖好了兩杯新的茶水擱在餐桌——是,幾刻鐘前所有人(除了羅德尼外)都想逃離的那張餐桌——上,玫瑰的氣味隨熱氣在空氣裡飄揚,如悠揚的圓舞曲樂符,然則此刻在場無人有心欣賞。
一面繞過虛掩廚房與後棟建築的半島酒吧,亞瑟一面用帕巾擦著手,面上的稜角已無先前漠然,但伊利安還是不免侷促,先是看他落座、才悻悻然地在對面的位置坐下。
他絞盡腦汁想以最不貿然的方式打破靜默,雙手在桌下反覆交錯又放開,試圖讓自己鎮靜下來卻徒勞無功,只能愣愣看亞瑟一語不發,低頭斂著眼將茶包自杯中提起、扔入桌邊的小簍子。
「親愛的,」將其中一個茶杯朝他的方向推,杯底在木桌上擦出小小的拖曳聲,不過亞瑟沒有抬眼,語速與平時相較更慢了點,在此刻分外慎重其事、連帶氣氛也凝重起來,讓伊利安緊張得想吐。「我想說,我很抱歉,搞砸了你精心安排的午飯。」
這話讓伊利安先是一怔,天藍色的眼睛瞠大,接著下意識地抵抗著超出預期的景況:「不,要道歉的是我,我沒想到——」
「請原諒我不紳士地打斷一回。先讓我說吧,可以嗎?」見狀,亞瑟做出了一個制止的手勢,臉上揚起安撫的笑,卻沒能讓人感到舒心。因為青年明白,這個笑不是因為對方真正想笑、只是為了讓他安心而為。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扮演任何人,就算是為了我。多愁善感的疊加,使他心知亞瑟可能沒有這個意思,仍忍不住擅自揣度,自顧自陷入更凝重的傷心。
「我對我自己很失望。」正當伊利安以為自己不小心脫口而出,才意識到開口的另有其人,他猛地抬起頭望向對座的伴侶,就見年長一方悠閒地以茶匙攪拌著茶水,以嘲諷口吻侃侃而談:「人的傲慢常隨年紀增長,習慣裝作凡事都不放在心上後,就常會誤以為自己真是寬宏大量、從容不迫了。我知道,我剛才看起來肯定既魯莽又不識大體,但只要他在場,就時時刻刻提醒著我那些我想忘掉的事物,讓我無法無動於衷。我曾經也想過,或許我可以跟他和解——但這說來荒唐,因為他可能根本不覺得我們有什麼『結』,只是我單方面的鑽牛角尖,擅自將自己人生的狗屎歸咎到他頭上——而我也確實嘗試過,不過一次次地,聽他毫不在意地輕蔑我珍視的那段時光、我在乎的一切,我就好像又回到一無所有的十七歲⋯⋯於是我發現,或許根本沒有什麼東西需要『修好』。」
「我可以接受他是這個樣子,我也是這個樣子,但那不代表我必須毫無芥蒂地原諒他。這種想法,很自我吧?」說到這,亞瑟沒有特殊意涵地輕輕一笑,好像在轉述一個從旁人口中聽來的故事,「但是我想,如果他注定是我的人生中一個無可抹滅的錯誤,那他本不冀盼我的原諒,我也沒有必要給他其他傷害我的機會吧?」
這種喪家犬的頌歌,聽來就是一骨子的頹廢感,是吧?亞瑟朝他眨眼自嘲著。
千思萬緒在心口凌亂,像是被情感的浪潮捲起、懸空、墜落又盡數打散,伊利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在對方的提醒下,才笨拙地拿起那杯溫度正好的茶喝了起來。
「不過,我也知道,你看見的肯定跟我不一樣。親愛的,你誠實、充滿愛心、善解人意、溫柔敦厚,有著好像可以把世界的不公都環抱其中的柔韌靈魂,所以想要把我身上那些裂縫填起來⋯⋯因為你想要讓我好過一點,對吧?」亞瑟支著臉看他,眼睛已回復平時與他輕易調笑的溫度,語態纏綿。「我很愛你,但我也感到很抱歉,我沒辦法因為愛你而變得完美無缺。我很混亂,軟弱怕事,不戰而逃,吝於改變又高傲執拗,凡事都有一套冗長的解釋與說詞,卻常連最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出來;我知道大多數人想要什麼,也知道人們不全然想要的是『正確答案』、而是『他們想要聽見的答案』,但就是這麼簡單的謊,我都撒不了,就像這個。」
「那些裂痕會一直在那,糾纏著、提醒著、召喚著我的一生,而我不想、不願意,現階段也沒有能力修復它們。這聽來很沒道理,很投機取巧,很不負責任——簡直跟羅德尼沒什麼兩樣——但是我必須坦承,我可能永遠當不成一個讓人放心的大人,甚至是伴侶。」
伊利安無從分辨他後來說的「I’m sorry」是「我很遺憾」或「我很抱歉」,或許這二者在這個語境、這個氛圍,乃至亞瑟過分坦然的揭露裡早喪失了分野。比誰都清楚這個孤獨心靈深處的脆弱,這個事實令他難以自持地傷感,以致倉促開口時,自己都沒發現帶上了幾分哽咽。
「我才是那個必須道歉的人⋯⋯」伊利安不想在這個時候哭,只能將亮堂的眼睛瞪得極大,看來僵硬且滑稽,但那已是他為不讓一湧而上的情緒覆沒的最大捍衛,很拙劣、很傻氣,也很努力。
見狀,亞瑟很想起身給他一個密不可分的擁抱。與之同時,他也看出了青年微小的自我掙扎,因此沒有輕率行之、轉而將手搭上了對方的手背,沒有指向性地輕拍著,如在演奏一首沒有旋律的歌。
原先繃著全身神經,滿心想著不能失態的伊利安因這舉動鬆動,年輕面容的線條也為之柔和許多,說起話時雖不明顯地發顫、總算是能好好表述:「很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從來都不想要改變你。操他的羅德尼,操他的童年陰影,操他的『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管他是水痕、裂縫、斷面還是東非大裂谷(Great Rift Valley)什麼鬼的,你就是你,你就是完整的,你就是我所需要的。」
「你不需要完美無缺,你是我在這裡的所有原因,你就是我的英雄,亞瑟。」說到這裡時,青年彷彿也失去了最後一點氣力,聲音極輕,唯有那雙透亮的藍眼睛還固執盯著他在神前許下要共度一生的人。「你曾說你愛我是因為你是你,我覺得很好;但我也想讓你知道,我愛你,是因為你是你。」
而在歷經太長的無聲後,那雙灰色的眼總算露出了笑意,像是黎明將至的清晨。
「我也深深愛著你,我最親愛的伊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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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緊密地相擁後,聽北國青年的吐息恢復如常,亞瑟笑著湊上對方耳畔、近乎要吻上敏感到顫抖的耳尖道——
「但在這值得紀念的日子,比起羅德尼,我們不如操點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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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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