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fferent Worlds - 愛

注視著澡間瀰漫的蒸氣，一邊因為四周很溫暖而不怕他會著涼而放心，一邊又對隨著時間經過依然沉默著的他感到擔憂。

剛才，他的反應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感受著環抱自己的他輕輕顫抖的手，試著將他因此跪坐在澡間地面的身子扶好。

他確實沒有這樣近乎主動地、情緒激烈地向自己表達過一件事。

因為如此，自己更無法不去在意這件事背後的意義。

這種時候該說什麼才行。

但不明白原因的自己，實在說不出一句派得上用場的話。

這樣的沉默也是自己討厭的，對改變現況毫無辦法，無力的感覺敲著自己的心頭。

撫著他濡濕的頭髮，一下又一下地感受著那滑過指尖的濕潤感。

或許沉默也能讓事情有所轉變吧？懷裡的他似乎冷靜了不少，環抱住自己的手緩緩放鬆，抵著自己的肩膀從懷裡退開。

「……還好嗎？」

把掌心貼上那張表露著歉意的臉龐，他羞愧無法看著自己的模樣，在自己順手將他落到額前的髮絲撥回耳際之後，才怯怯地抬起頭看向自己。

「……阿道爾夫……生氣、……嗎？」

他是害怕剛才的行動讓自己不高興了嗎？還是因為自己擔憂的模樣看起來太過嚴肅，讓他以為自己生氣了呢？

撫摸著他臉龐的手沒有停下，自己稍稍地挨近了些，注視著他在蒸氣瀰漫中的虛幻模樣。

「你覺得我生氣了嗎？」

他有些為難地搖了搖頭。

「……怕我生氣嗎？」

悄悄別開視線的他，輕輕點了點頭。

「剛才，為什麼要道歉呢？」

像是怕他轉眼間就從這裡逃開，自己握住了他離自己最近的那隻手。

聽到這句話的他眼裡露出了一絲驚慌，支支吾吾地開不了口。

「說吧，我不會生氣的。」

自己知道就算這麼說，他也不會開口。

「……不說的話，我會很傷心的。」

這麼說著的自己終究是有些奸詐吧？看著他隨之抬起頭慌張的模樣，不知為何感到有些安慰。

他在乎著自己的心情，是嗎？

比起自己生氣可能會帶給他的傷害，他更在意的是自己是不是因此而不開心嗎？

即使沒能說出口，但這股在意，自己能夠解釋為那個字……

「……愛……」

……嗎？

被打斷的思緒讓自己抬起頭，下意識浮現出的、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讓他有些退縮。

深怕是自己聽錯，抓緊了他的手再靠向他一些，看著那雙璀璨瑪瑙中映出了的一點湛藍。

「愛？」

他微微顫抖的身軀，即使自己輕撫仍僵硬的身子，勉強不低下頭、不移開視線，他小心翼翼、就像深怕會讓自己不開心地，斟酌著字彙。

「……我、不能……愛……阿道……爾夫。」

「為什麼？」

訝異的感覺令自己下意識握緊了他的手，發現他因疼痛皺起的臉龐才發現要鬆開。

「……為什麼？你討厭我嗎？」

或許是因為映在他眼裡的自己臉上帶著受了傷的表情吧？他臉上露出了一絲慚愧低下頭，怕他就這樣什麼也不說了，自己扶起了他的肩膀再度詢問他，那掛在肩上的濡濕黑髮才因為他搖著頭的幅度緩緩滑落。

怯怯地注視著自己，沉默了許久才深呼吸抬起頭的他，開開闔闔的雙唇、縮起的眼尾，勉強維持著不要別開的視線，就像這麼看著自己才能得到開口的勇氣。

好一會兒，那雙細瘦的手才握住了自己的，帶著歉意緩緩回答了自己。

「……我、……不是，女生……」

這答案讓自己一瞬間恍惚了，腦袋空白良久，才反應過來。

或許是因為得知了是如此理所當然的原因，自己反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鬆懈下來的心讓自己忍不住嘴角揚起的笑容，對如此認真地擔憂的他感到歉意的同時，趨前抱緊了他。

「……只因為這樣嗎？『現在』……你只擔心這件事嗎？」

扶好他的身子再度看向他，自己剛才的反應大概出乎他意料之外吧？他還愣愣地看著自己，不知所措的模樣又讓自己再度露出笑容。

「為什麼你會覺得，一定要是女生才可以愛我呢？是從書上看到的嗎？」

自己邊說著，一邊隱約地想起了不久之前透過自己以前使用的書房門縫看到過的，他注視著那本厚重大書上、描繪了一男一女與孩子的，寫著『愛』的頁數，而久久無法翻過下一頁的模樣。

為什麼自己現在才發現這件事呢？

好不容易、在逐次看到他對自己敞開了心胸，忠實地表達出了他心裡深處所傳達的感受之後，遲遲無法跨越的那道障礙，竟是因為這件事嗎？

他帶著一絲不安，就像害怕自己會責罵他一般點著頭，讓自己揚起的嘴角怎樣也無法收攏起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彼列。」

輕輕撫摸著他露出疑惑神情的臉龐，確實……在遇到他之前，自己也以為，所謂的『愛』是與某位女性共結連理，養育孩子，如同自己曾經擁有的……家人們，所做的一切。

按下那因為浮現了這個字眼而湧現的，存在心底深處的不安，試著讓那些情緒重新被眼前所感受到的溫度覆蓋。

想說出口的字句是如此令人感到緊張與不安，但卻又帶著滿滿的期待，就像淹滿了美酒的杯子，只差一步就能夠真正地品嘗到那美好的滋味。

「如果是你……是彼列的話，即使不是女生，也能愛我……明白嗎？」

發燙的臉頰讓自己有些難為情，為了避免他覺得自己只是說著玩笑話而努力直視他的雙眼，在霧氣朦朧間，又變得更加虛幻了。

「……我……可以、……？」

他愣愣地看著自己，口中喃喃說著，似乎還有些不可置信。

「嗯，只有你是特別的，所以你可以……愛我。」

從他的眼眶裡緩緩溢出了的透明液體，沿著他比自己要來的深色了些的臉龐滑落，比起悲傷，自己看到的是更多的欣喜，細瘦的手輕輕覆上自己撫著他臉龐的手背，隨著他縮起的眉頭緩緩被握緊，直視著自己的雙眼，卻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阿道爾夫……」

眼前的他的身影，就像溶在霧氣之中變得模糊，伸手抹去了自己發燙的臉頰上滑落的溫暖水滴，也替他拭去了臉上滑落的晶瑩。

注視著自己的他，明明雙唇顫抖著像是馬上就要吐露出話語，卻勉強壓下那股衝動等待自己的允諾。

即使自己說了可以也猶豫著不敢開口的他，明明臉上的期盼是如此清晰，是因為……一直以來都強忍著這股衝動，害怕給自己困擾而不敢訴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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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單純地相信著自己給他的書本裡傳達的事情，即使聽著自己開口向他訴說的愛意，也不敢接受、不敢回應自己。

看著他朦朧的視線所閃爍的期盼，他這樣忍耐了多久呢？

現在才發現這件事的自己，是不是太遲鈍了呢？

「……說吧，我想聽。」

趨前靠上了他的額頭，試著對他露出現在自己所能表達出最為期待的笑容，即使臉頰還滾燙的讓自己有些難堪，但盈滿心頭的喜悅卻怎樣也耐不住地投射在了自己的笑容之中。

「阿道爾夫……我、……」

「愛……你。」

眼前的他顫抖的聲音、彷彿第一次這麼說一般，與已經唸的熟練的自己的名字相比之下，笨拙許多的那個字彙，卻深深地傳進了自己的心裡。

「……再說一次……好嗎？」

這幾乎要讓自己以為是在作夢的美好詞句，讓人陶醉的、屬於他的聲音傳達的話語，注視著眼前變得朦朧的他，滿溢的喜悅讓自己此刻也變得貪求不已。

「我、……愛你……」

吟唱著愛的他的聲音是如此悅耳，自己忍不住伸手撫過他的臉龐。

「……你愛的人，是誰？」

從他頰邊緩緩暈染的，盛開玫瑰的色澤讓他也顯露出一絲羞怯。

「……阿道爾夫。」

任憑溢出眼眶的晶瑩水珠滑落，自己趨前緊緊抱住了他的身子。

接連而來的欣喜簡直要麻痺了自己的神經，自己真的不是在作夢嗎？

期盼了許久、在一次次的沉默的回應中失落的那些時刻，現在看起來都像假的一樣。

眼前湧出了的溫熱讓自己即使睜開眼睛也無法看清他的模樣，但嘴角收不起的笑意至少能夠證明自己是開心的吧？

替自己抹去了眼角滑落的水滴，看著逐漸變得清晰的他的臉龐上沒有消退的紅暈，因為他靠近而感受到了那股滾燙熱度。

環抱著自己脖頸的雙手，因為鮮少這麼做而顯得意外地笨拙的模樣，在不小心碰到了鼻頭之後才覆上了自己的雙唇炙熱柔軟的觸感，從輕緩的呼吸間，再度訴說了的那個詞彙。

原來愛，是這麼難，又那麼簡單的事。

———

或許是自己表露出的喜悅太過明顯了吧？晚飯時間的餐桌旁，即使不知道自己的喜悅從何而來，管家也笑盈盈地替自己與他介紹著今天的餐點。

「今天從葡萄園那裡送來了剛收成的無花果，請搭配鴨胸肉一起享用，這裡是無花果製作的醬汁。」

他好奇地看著那被切開的，形狀可愛內裡顏色鮮豔的果實，在管家介紹完帶著女僕們離開餐廳之後抬起頭看向自己。

「無、花……果？」

隱約記得那本書上是有提到無花果的，或許是圖片與實物相差太多了，所以他沒能將兩者銜接上吧？自己點點頭，拿起叉子叉起自己盤裡的一塊遞向他的唇邊。

「嗯，很好吃喔，來。」

他輕垂的雙眼看著自己湊向他唇邊的鮮紅果實，濃密的果芯一端寬大、一端尖細，彷彿心臟般的形狀，在諸多傳說裡有著各種涵義的，古老的果實。

視線在自己的手與唇邊的果實之間游移，他沒有猶豫太久便張嘴吃下了那半個果實，因為果實獨特的酸甜滋味訝異地眨了眨眼。

「好吃嗎？」

他將嘴裡的食物吞下後點了點頭，卻馬上轉向他自己的盤子，笨拙卻匆忙地切起了鴨胸肉。

自己好奇地看著他如此匆忙究竟想做什麼，但答案很快地便在眼前揭曉。

「阿道爾夫……吃、……」

他小心翼翼地叉起了塊恰好一口大小的鴨胸肉湊向自己，閃爍的眼裡帶著緊張與期盼，讓人怎樣都無法拒絕他。

自己露出笑容湊向前吃下那口鴨胸肉，主廚恰好的火候將軟嫩的鴨胸肉調理的美味無比。

「好、……吃嗎？」

聽到這裡愣了愣，即使自己問過他許多次，也還是第一次從他嘴裡說出口的話語令自己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直到他臉上再度透露出一股淡淡不安才回過神。

「……很好吃喔，趁熱快……唔？」

自己的話還沒說完，嘴裡卻又被塞了一口食物，嚼了嚼，跟方才一樣是鴨胸肉。

「好、……吃？」

他閃閃發亮的眼睛讓自己難以開口責備他這有些危險的動作，為了避免他再度趁自己開口時突擊自己，趕緊按住了他握著叉子的手。

「好吃，不過……彼列也要快點吃，我怕你餓著了。」

自己放緩了聲音，對上他那染上一絲淡淡落寞的臉龐，卻莫名地感到心疼。

「阿道爾夫……不……開、心……？」

剛才他臉上浮現的，閃爍著光芒的期待消失了的現在，讓自己突然意識到了關於他的、那些自己還未能解明的事情。

即使剛才的他活潑的模樣就像下一秒就會露出笑容，但那些深植在他心中的、必須全心全意讓身為『主人』的自己開心的念頭，卻沒有因為表達了心意而改變。

「……你是希望我開心，所以才這樣做嗎？」

果不其然地點點頭。

「因為我這樣對你的時候，你覺得開心嗎？」

他還是點點頭，但似乎對回應這點感到有些害臊，視線緩緩往下飄去。

「那……如果我一直餵你吃飯，自己卻沒吃的話，你會開心嗎？」

聽到這裡抬起頭，他彷彿理解了自己的話語而睜大的眼睛，隨之浮現的慚愧卻又讓他低下頭。

「……對、不起……」

他有些低落的視線，在自己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頰之下，才再度抬起。

「你愛著我，對吧？」

他頰邊浮現的淡淡紅暈讓他的視線也變得有些迷離，輕輕點了點頭，卻沒有移開視線。

「……我也愛著你，所以……我們彼此，都要好好的，不讓對方擔心，好嗎？」

自己說完這句話，為了掩飾逐漸變得滾燙的臉頰而稍稍起身向前，輕吻了他的額前。

———

晚飯後回到書房，搬了椅子到身旁陪著自己準備明天宴會事宜的他，在自己輕聲開口後便小心地在自己的腿上坐下靠向了這裡，他柔軟的身軀總能讓自己的心情放鬆許多。

「……喜歡這樣嗎？」

閱讀書信告一段落，自己擺了擺頭輕輕磨蹭他靠在自己肩膀的臉龐，將他的身子摟緊。

「……喜歡。」

耳際傳來的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的低沉嗓音總是淡的讓人以為只是有陣風窸窣吹過。

或許是因為今天確實地聽到了他傳達的心意吧？僅是感受著他身軀傳來淡淡的肥皂氣味，自己的心跳就變得急促許多。

以往那即使緊緊擁抱著他、親吻著他，必須佔有了他的身體才能夠稍稍給予自己安慰的事情，像在一片黑暗之中疲憊地摸索著他的心在何處的時候，全都因為眼前這確實地向自己傳達了心意的身軀而變得一點也不辛苦了。

好開心。

僅是想起了他對自己訴說了的話語，那阻止不了心頭傾瀉而出的、想與他共同經歷的事情與未來期盼的種種，就感到無比開心。

「今天、明天……明天以後……」

那輕輕撫著自己臉龐的手，像要仔細聆聽這段話語般停了下來，沒有移開。

「今後的每一天……都在一起……好嗎？彼列。」

隨著這句連自己都沒有察覺隱約帶著不安的話語，他撐著自己的肩膀坐起身，猶豫了一會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再度將兩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湊向前，注視著自己。

「……阿道爾夫……在、」

那雙璀璨瑪瑙之中，映著屬於自己的湛藍。

「……我、……就在……。」

自己被名為『家人』的存在保護著，在他們給予自己的愛中成長，學習著如何愛身邊的人、事、物。

然後，失去了『家人』的同時，也失去了愛，以及愛人的能力。

隨著自己珍視著的、在乎著的那些所愛之人的離去，以為就將這樣窮盡一生不再有機會碰觸到所謂的『愛』，卻在今天再度清晰地感受到了。

即使想起了那些會讓自己陷入黑暗之中動彈不得的事情，現在卻也能夠注視著眼前被燈火照耀明亮的他，是因為那由『愛』所帶來的美好與喜悅，替自己暫時從腦中驅散了那些黑暗嗎？

自己，是足以、被愛著的嗎？

輕輕吻上額頭的柔軟雙唇，悄然無聲地，給予了自己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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