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通道的另一邊，是城隍府的大廳。
我和李憲、龐世緣三人並肩站在城隍爺的面前聽候發落。原因是我們介入了家偉的生死因果。
「每人扣五十點，潘家偉延長三十年陽壽。結束。」城隍爺說完，遞給我們三人一人一份文件。
接過文件，我們三人向城隍爺行過禮之後便離開了城隍府。龐世緣得去執行他自己的任務，而我和李憲也有我們的任務。分別前，龐世緣瞪了李憲一眼，像是在警告他不要再亂說話一樣。
我記得李憲之前說過，被扣點會倒楣上一段時間，但是我不在意，能讓家偉再多活三十年，我覺得值得。雖然三十年之後他也不過才四十二、三歲，還是壯年時期，但也只能等到那個時候再說了……
「對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在學校的時候，龐世緣不是為了接住我，腦袋撞到地上昏迷了嗎？為什麼他會比我還早醒來，還能把我帶回他家？還有，當時我為什麼會突然昏迷？」我對於我幾乎光溜溜地睡在龐世緣的床上的這件事情還是非常地不滿，喜不喜歡是一回事，趁人之危就是無恥！
「妳會昏迷，是因為靈力耗盡。」李憲回應。但這樣的回答和沒有回答有什麼不同？
「別急嘛……總是得解釋一下前因後果啊……」李憲挑了挑眉，「我是不知道妳那時候為什麼突然抓狂，那反正妳抓狂的時候，妳身上的靈氣全都一下子炸了出來，淨化了一部分的怨靈，剩下的，妳阿爸帶著妳爺爺的那條青龍，還有一整隊的兵將，全都解決了……」李憲點了點頭，「當神就是有這種好處，根本天下無敵……」
「然後呢？」我接著問。
「然後，小鳳凰就醒了，妳阿爸和妳姑就回去了，小鳳凰抱妳回家，我和小蓁幫妳們收拾了學校的東西……就這樣。」李憲又點了點頭。
呃……就這樣？！
「那他幹嘛脫我衣服啊？！」我不滿地大叫。
「他有潔癖啊！妳那身衣服在學校操場的地上滾過欸……呃……好像沒有，妳昏倒的時候妳阿爸接住妳了……但是當時雨下得那麼大，妳全身都濕透了，更何況，外出的衣服就是不能上他的床，他沒有幫妳全身上下從頭到腳都刷過一遍，已經很客氣了……」李憲翻了一個白眼。
我啞口無言，不知道還能作什麼回應……
「到了。」
我和李憲並肩站在一間老舊的公寓套房中，套房裡堆滿了各種雜物，看起來凌亂不堪。套房一邊的床上躺著一個年約八、九十歲的老婆婆，老婆婆的四肢肌肉嚴重萎縮，肚子腫得像一顆球，面黃肌瘦得就是長年臥病在床的模樣。
套房的另一邊，一張木頭椅子上坐著另一個年約六十多歲的婦人，婦人上身趴在桌上，腳旁放著一個大鐵盆，鐵盆裡燒得通紅的黑炭還在冒出陣陣濃煙，整間屋子裡充滿了灰白色的煙霧，空氣中散發出濃濃的燒炭氣味……
我的眼前浮現畫面，老婆婆長年洗腎，身上多重器官衰竭，生活早已無法自理，全都仰賴她的小女兒照顧。小女兒，也就是這位婦人，早年喪夫、中年喪子，未婚生子的女兒又丟了一個外孫讓她養，前些日子外孫才剛滿十八歲，卻在騎機車外出打工的路上被一個酒駕的開車撞成重傷。
孩子顱內出血到現在還躺在醫院病房，保險理賠也遲遲沒有下來。婦人一下子要照顧臥病在床的老媽媽、一下子又要照顧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的孩子，又被打工的小吃店以太常請假為由開除她的工作，頓時完全失去收入。
身心俱疲的婦人起了歹念，燒炭結束了她和母親二人的性命……
我看向李憲，李憲對著我點了點頭，表示他知道我看見了什麼。李憲從口袋裡掏出名單，唸出老婆婆和婦人的姓名、生辰和死亡時間。接著，我們一同將這對可憐的母女帶回地府接受無情的審判。
「我想出去透透氣。」我對李憲說。雖然我現在沒有肺，也不需要呼吸，但我就是需要緩一緩我的情緖。
李憲帶著我搭上電梯，拿出通行證掃了一下感應器，「花園陽台。」電梯門關上並且一路直上。
李憲讓我一個人留在地府辦公處的頂樓花園，自己又搭了電梯下樓。電梯門關上前，李憲突然按住開關，把頭探出電梯門，「不要想不開跳下去喔……雖然妳現在這樣跳下去是死不了，但是那種感覺……不太好受……」李憲搖了搖頭，接著把頭縮進電梯並關上電梯門。
我怎麼覺得李憲說得好像他真的試過從這裡跳下去一樣？也許他剛來的時候，也經歷過和我現在相同的感受吧……
我知道自殺或者殺死至親都是重罪，無論今天這位黃阿姨有什麼苦衷，祂的刑罰肯定不輕，而且我根本沒有能力為祂做些什麼。但我就是不平，我無法忍受受苦的人總是一而再地受苦，難道所謂的天地律法，沒有辦法能為這些可憐的人做些什麼嗎？！
「人的一生，不是累世因果，就是現世因果，無法違抗的……」龐世緣突然出現在我的身旁，嘴上叼著一根點燃的菸。
我伸手搶過他的菸，直接吸了一口，「咳……咳咳……」我嗆到了，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現在明明沒有肺，也沒有氣管，還會嗆得直咳嗽？！
龐世緣輕笑，接過我手上的菸，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每個人剛來的時候都會像妳現在一樣……久了以後，就漸漸地麻木了……」
我思考著龐世緣口中所謂的因果，但如果要說是前世所犯下的過錯，今生就得來受罰，怎麼說都有些不公平。人為什麼要為了自己都不記得的過錯而受罰？就像我現在，為了那些不完整的記憶而感到困惑，為了那份曾經得不到圓滿的愛戀而感到心痛……
「你記得……我和你之間發生過的事情嗎？」我開口詢問。
「不能說完全記得。」龐世緣回應。
「東漢末年那一世？」我有些好奇，當時身為軍師摯友的他，和我這個關家小郡主有過什麼緣分？
「不太記得……」龐世緣搖了搖頭。但我總覺得他是不想告訴我。
「唐朝？」我再問。
「這個妳不是知道了？」龐世緣又吸了一口菸，吐出了一口氣。
「李憲說過『你戰死殺場，我抑鬱而終』，那後來呢？」我又問。
「後來他就不想當太子了，把位子讓給李隆基，自己退居宋王之位，娶了小蓁的前世，也就是我那一世的妹妹，然後夫妻倆還算是平安喜樂地偕手白頭……」
雖然這不是我要的答案，但我也的確有些好奇，「所以你和小蓁確實曾經是兄妹？」
「是啊……而且那一世，妳和小蓁也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人的緣分本來就是一世又一世的。」龐世緣再次回應。
「那再後來呢？」其實我想問的是，我和你之間的後來……
「後來我們就在這裡啦……肩並著肩地閒話家常，然後……」龐世緣突然轉過頭盯著我看，「妳什麼時候要嫁給我？」
呃……怎麼會有人這樣趁亂求婚的？我不是不喜歡他，也不是不願意嫁給他，但是這樣的發展不覺得太快了一點嗎？！
「我不確定還有多少時間，我不想留下遺憾……雖然說，好像無論怎麼做，都一樣會留下遺憾……」龐世緣深呼吸了一口氣，熄滅了菸蒂。
我不懂……為什麼一樣會留下遺憾？會留下什麼遺憾？誰的遺憾？我忽然覺得不安了起來。
龐世緣伸手摟過我，讓我把頭靠向他的肩膀。我靜靜地呼吸充斥著他身上香味的空氣，多希望時間能一直停留在這一刻，永遠都不要去面對他口中所謂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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