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地,我又在深夜裡醒來……理所當然地,醒來的還是只有我的靈體,不是我那副總是睡得像是死掉一樣的肉體。但今晚當我睜開雙眼時,卻發現站在我的床尾處盯著我看的只有李憲,而沒有龐世緣。
沒來由地,我的心情一陣失落,不過我是絕對不會承認,我竟然會期待每一個夜裡執行任務時有他的陪伴。當然,有時龐世緣也有他自己的任務,但至少他會陪著李憲來接我的魂魄,接著才單獨地去執行任務。
「欸……妳這樣算不算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李憲一臉打趣地說。
「誰……誰說我在想他……」我心虛地開口。
「我也沒說妳在想誰啊,幹嘛不打自招啊?」李憲竊笑。
我沒好氣地瞪了李憲一眼,「走了啦!今天要去哪?」
「去了就知道囉……」李憲還是那個不算回答的回答。
李憲伸手開了一道傳送門,領著我來到一間附設透明浴室的旅館房間,房間正中央有一張圓形的大床,床上一對赤裸的男女正打得火熱。
我狐疑地看向李憲,心想,這個傢伙真的有劣根性到竟然會趁著龐世緣不在,特地帶我來看這種現場演出的活春宮嗎?他是真的相信龐世緣不敢一槍打爆他的頭嗎?
「我不是那種人,好嗎……」李憲無奈地撇了我一眼。
「所以呢?」我問。
「看……不就知道了……」李憲回應。
誰……誰想看那種鬼東西啦?!但話又說回來,躺在床上的那個被女人騎在跨下的男人怎麼看起來那麼眼熟?
「等……等等……我……呃……呃……」床上的男人皺起雙眉,露出一臉痛苦的表情。
騎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加快了動作,喘息聲也跟著加重了起來……
「呃……呃……呃……」男人突然口吐白沫,雙眼往上一瞪,頭往旁一撇,雙手攤平在床上,停止了動作,看起來似乎是斷氣了……
「田先生?田先生……」女人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臉。
我覺得有些納悶,夫妻或情人怎麼可能稱呼對方的姓氏?
我的眼前浮現畫面,原來剛才之所以覺得這個男人有些面熟,是因為他就是當初那個在療養院後方樹林裡上吊自殺的老婆婆的長子,也就是後來差點在那棟石灰岩大宅的後院被老婆婆的冤魂索命的男人。
至於這個女人,則是一名應召女郎。
女人突然露出一臉恐慌的表情,似乎到此時才意識到她口中的田先生已經死亡。但我沒想到的是,女人竟然沒有幫忙叫救護車或警車,而是趕緊穿上衣服後,翻找了男人的衣物,拿走西裝外套內袋裡的手機、皮夾中的現金和男人身上穿戴的金項鏈和名錶。
女人將男人所有值錢的財物搜刮一空後,便快步地離開了旅館房間。
我知道在執行勾魂任務時,靈界送行者或是任何一個單位的靈界工作人員,都不屬於「人」。說得更簡單一點,這個時候的我們,等於是代替「神」在人間執行公務,也就是真正的神職人員。所以不得對凡人的任何行為舉止進行任何的干涉,這一樣是執法人員知法犯法,一樣得接受懲處。
我看了李憲一眼。李憲走向前去,對著男人的遺體唸出勾魂宣言:「田政協,生於庚子年辛巳月辛丑日己丑時,死於壬寅年辛亥月辛巳日戊子時,陽壽六十三歲,起!」
李憲說完,田政協的魂魄從他的身體裡浮了上來,緩緩地飄向李憲。李憲將魂魄上銬,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一道黑色的任意門打開,李憲將魂魄交給兩名黑衣接送員。接送員帶著魂魄進入任意門後,連人帶魂帶門一起消失。
「為什麼今天可以直接打電話請祂們派人來接啊?之前不是都得我們自己送過去,除非龐世緣在,才能打電話叫祂們來?」我提出我的疑惑。
「因為我升官了啊……」李憲憑空抽出他的靈界通行證在我的面前晃了一晃。我看見卡片上「靈界送行者」五個字的後方,寫上「寧龍將軍」這四個字的頭銜。
「為什麼你可以升官?」我好奇地問。
「因為我帥!」李憲說完,伸手開了一道傳送門並且走進去。我翻了一個白眼之後,跟著李憲走入傳送門。
在一片虛無的傳送通道中,我想起之前田李慧蘭婆婆差一點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這件事情,結果才過不到半個月,這個兒子就死於馬上風。而且死了之後,不但沒人收屍,連身上的財物都被洗劫一空。這是否真的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
我在想……如果我是判官,或者如果我在靈界有足夠的位階,對於這樣的不孝子,我會判定讓他站在一座高三百公尺、坡度七十度的山坡底下,雙手推著一顆直徑與身高同高、重量為體重兩倍的圓形石頭,從山底下推至山頂。而當這顆石頭到達山頂的時候,便會自動地滾落山腳,再讓受刑人從山底下推上山頂,再從山頂上滾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畢竟幾乎每一個人,除了不幸失怙,或是遇到某些不負責任的、沒有資格為人父母的人以外,都是受盡父母和長輩的照顧與教誨,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教導我們說話、走路和各種生活技能,以及做人處事的道理。父母長輩推著我們的成長,不就像是這樣推著石頭般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嗎?
不過若是當事人能稍微懂得反省,我會考慮在他的頭上加上一條象徵經驗值的統計數字條,讓他在推石頭的時候,可以有樂趣一點……
走出傳送通道,我和李憲並肩站在一間超過十五坪大的單身套房的陽台落地窗前。落地窗的正前方是一整套開放式的廚房設備,一個年約二十出頭的男人站在廚房設備前方的吧台後方,另一個男人則是背對著我和李憲,扛著一架附帶麥克風的攝影機對著吧台後方的男人。
吧台後方的男人一邊盯著前方的攝影機,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話,看似正在拍攝影片,但也有可能是正在開直播,因為吧台的左邊放置了一台筆記型電腦。
吧台後方的男人從微波爐裡拿出一盤堆疊至超過二十公分高的鬆餅放在吧台上,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一桶楓糖漿,打開楓糖漿的鐵蓋之後,將桶子裡的楓糖漿瘋狂地撒在鬆餅上。但是他幾乎把整桶都倒了下去,大多數的楓糖漿都灑在桌面上或是流到地板上了。
我本以為他是大胃王型的直播主,可是那樣的直播主似乎不會做出這樣浪費食物的行為,而是把食物吃得乾乾淨淨的,甚至對食物抱存著感恩的心態。
接下來,男人又從櫃子裡拿出一桶煉乳,一樣直接整桶倒在鬆餅上,一樣弄得整個桌面和地板都是。接著,男人拿出一桶草莓醬,又拿著一柄木杓子,一球一球地將草莓醬往鬆餅上潑,直到潑完整桶。再來,男人又拿出一桶五顏六色的巧克力米,打開紅色塑膠蓋子後,將整桶的巧克力米也撒在鬆餅上。男人發出一陣瘋狂的笑聲,竟然用力地將他的臉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倒滿了醬料的鬆餅……
我的天啊!這個直播主看似是以浪費食物的瘋狂行徑來賺取點閱率。我曾經聽說過網路上流行這樣的影片,但是親眼見到,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即使在這個幾乎物質過剩的年代,還是有些地方、有些人連三餐都不得溫飽。有錢可以這樣糟蹋食物,為什麼不拿去作公益?或是拿去幫助有困難的人?
我實在無法理解、也無法原諒這樣的行為,更別說小蓁。如果讓小蓁看見,一定會非常地抓狂……
同樣地,我還是在想,如果我是判官,或者我在靈界的位階夠高,我一定會在煉獄裡安排一個地獄廚餘桶專區,並且在每一個廚餘桶上都標下編號。還會設置一個專門的單位,派遣靈界工作者負責收集被這種人給刻意地浪費和糟蹋的食物,讓這些人在死了以後到煉獄受刑,第一道刑罰就是去吃掉他自己專屬的地獄廚餘桶裡的食物。當然還是放了幾十年的那種發酸、發臭、發霉和爬滿了蛆蟲的廚餘……雖然我不知道煉獄裡能不能養蛆蟲……
然後,第二道刑罰就是把這些人關在一個水池裡,水池的水深度及膝,再在他們的頭上掛上一顆甜甜圈。一旦他肚子餓,想跕起腳尖吃甜甜圈,甜甜圈就會越升越高,讓他吃不到。若是他口渴了想蹲下身子喝水,水就會往下退,讓他喝不到。我要讓這些人永生永世都享受著無止盡地飢渴的折磨……
李憲突然轉過頭目瞪口呆地盯著我。
「怎麼了?想想都不行?」我不滿地質問。
「行……行……妳盡量想……盡量想……」李憲點了點頭,一臉怕我會把他也一手仍進廚餘桶裡的表情。
男人突然對著攝影師招了招手,似乎是要攝影師跟上他的腳步,接著轉身踩過一地色彩繽紛的醬料,在屋子裡留下一道又一道的醬料渣腳印,並且要求攝影師拍攝腳印的特寫鏡頭。攝影師轉過頭背著直播主,皺起眉頭翻了一個白眼,看似對直播主的行徑非常地不滿。但我不明白的是,如果不滿,為什麼還要幫他拍攝影片?
「為了錢啊……不然還能為了什麼?」李憲回答了我心裡的疑惑。
我的眼前又浮現畫面,原來這個攝影師的父親中風,母親得了癌症,唯一的一個弟弟又智能不足,他一個人肩負了全家人的各種生活開銷和醫療費用支出……好吧,我能體諒他需要這份工作,不能說他是在助紂為虐。
男人一路走進浴室,我和李憲也跟著走上前去……天啊!他的浴室也太豪華了吧?竟然有按摩浴缸?!
「我家也有啊……妳想泡的話可以來找我……」李憲開口調侃。我瞪了他一眼不想回應。
我看見男人在按摩浴缸裡注滿最熱的熱水,拿起預先放在洗手檯上的溫度計,插進浴缸裡量了水溫並且對著攝影機告訴觀眾水溫有多高。
男人接著走到廚房的櫃子前,從櫃子下方搬出三箱各二十四包裝的袋裝泡麵,再走進浴室裡放下泡麵箱,又走回櫃子前搬出二箱同樣的泡麵,再走進浴室裡疊上原本的泡麵箱。攝影師則是一路盡職地跟隨。
接下來,男人要求攝影師將攝影機放在浴室牆前的木頭矮桌上,讓攝影師與他一起合力地將泡麵包裝與醬料包、調味粉包一一地撕開,並把泡麵和醬料、調味粉一一地丟進浴缸中。在第四箱泡麵拆到一半左右時,男人開口抱怨手臂酸痛,因而停止繼續拆封。
男人伸手按下按摩浴缸旁的一個按鈕,啟動按摩功能,整缸泡麵就像是煮沸一樣地冒著「啵啵啵」的泡泡。男人伸手探了探浴缸裡的水,告訴觀眾水溫還太高,便開口要求攝影師從客廳搬來一台電風扇並放在洗手檯上。男人啟動電風扇,試圖以這樣的方式快速降低水溫。
過了一會兒,男人又伸手探了探浴缸,確定水溫合適之後,男人脫下衣物,僅著一件前面有狼頭圖案的金色三角緊身內褲跳進浴缸裡,開始洗起他的泡麵澡。但我沒有料到的是,男人竟然一邊泡澡,一邊品嘗浴缸裡的泡麵……不但張口吃下幾口的麵條,也大口喝下了幾口的湯。
我轉頭看了看李憲,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評判這樣的行為。李憲也很有錢,但是我從來沒有看過他浪費物資,最多就是生活得比較享受,吃喝穿用的東西比較高檔,花錢比較不需要精打細算……如此而已。
「妳現在才體會到我的好啊?」李憲一臉得意地看著我,「可惜,我現在已經心有所屬了……」李憲故作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輕笑了一聲,但沒有回應他。就算他再怎麼好,我也一樣名花有主了喔……
突然間,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響起,我轉過頭,聲音是來自放在客廳桌面上的手機,感覺像是地震警報。果然話還沒想完,一陣的天搖地動……當然啦,我和李憲都是靈體,地震的搖晃並不會影響到我們。但是整間屋子裡的陳設都在東搖西晃的,看起來有些危險。
我聽見「咚」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掉進水裡,轉回頭一看……果然,原本放在洗手檯面上電風扇已經掉進浴缸裡,緊接著爆出一陣火花,又傳來一股燒焦的味道。屋子裡忽然一暗,所有的照明設備全都自動關閉。
不過即使如此,似乎也不影響我的視力。浴缸裡的男人一陣抽搐,不到幾秒鐘的時間就昏厥了過去,我知道他會在五分鐘以內死亡,死因是被淹死……或者是被泡麵悶死。
此時,攝影師小心翼翼地摸黑走出浴室,卻不小心滑了一跤。攝影師不敢再起身,只能在地上摸索著爬行,直到摸到客廳桌面上的手機。攝影師拿起手機點開照明系統,再慢慢地起身走回浴室,果然驚見男人已經暈死在浴缸裡。
攝影師撥打電話通知警方前來處理之後,便像是嚇壞了一樣地全身癱軟地呆坐在浴室門口的地上等待警方前來救援。
李憲走上前去,一樣對著浴缸裡的男人遺體唸出死亡宣告:「朱希刮,生於己卯年壬申月乙未日丙子時,死於壬寅年辛亥月辛巳日庚寅時,陽壽二十四歲,起!」
聽到李憲唸出當事人的名字的時候,我愣了一下,不能理解怎麼會有父母親給小孩取這樣的名字……
李憲說完,男人的魂魄便從浴缸裡飄了過來。李憲將他扣上手銬,撥了通電話請接送員前來接送之後,伸手又打開了一道傳送門。
我在想……因為糟蹋食物而被食物制裁,進而死在食物手上……好,我知道食物沒有手。我的意思是,死在食物裡頭,不知道也能不能算是一種因果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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