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半月及小滿
洗三那天算是順利結束了。即便中途兩個側妃來說了些夾槍帶棒的話,她也沒多在意,只要她們不搗蛋,影響了整個禮儀,她倒是無所謂。
這半個月以來,因為在坐月子,所以只能待在房內看書之類的,倒也是清閒,就是崔曉楠深深地體會到了古代醫療的「嚴謹」。以前生下小藝之後,雖然身體底子也沒多好,但是因為醫療足夠進步,營養知識也是上網一查就有,所以身體很快就養好,大概沒半個月就能夠自理甚至出門了。
現在她卻得在床上躺滿一個月,至少也要在房內待滿一個月才能吹風,真是快憋不住了。
而且還不能洗澡、不能洗頭,只能每天用清水擦拭身體。現在可是夏天啊!
「晴兒,真的不能洗澡嗎?」崔曉楠剛餵完奶,哄睡了女兒。想到剛剛被女兒推開,便又聞了聞身上的味道,頓時感到有些生無可戀了。「而且不能出去嗎?」她總覺得這間房子有些悶熱,像是放在蒸籠內加熱似的,特別難受。而且原先身上就不好聞,再加上悶了一身的汗,又悶得整間屋子氣味紛雜。
「姨娘,您得待滿一個月才行啊!」晴兒一臉無奈。「不然奴婢等等再幫您擦擦吧?」
「可是我真的快發霉了......」她咕噥著,也沒回答話。說真的,她懷疑古代如果有產後憂鬱,大概就是這麼來的。
「姨娘,」微語從門外進來,看到自家主子又不安分,只能笑著道:「紅姑娘來看你啦,要不讓她陪你說說話?」
「紅姑娘?」崔曉楠有點懵,這府裡有王爺的親眷是沒錯,但也沒聽說過誰名字有紅字的,正常大戶人家會取紅字嗎?
「啊,是王爺的一個侍妾,」微語看到自家主子又呆滯的眼神,連忙解釋:「不算側妃的話,應該是七姨娘。她跟姨娘妳可好了!」
這幾日惡補府中人物關係的時候,似乎沒有聽到這號人物,不過印象中洗三的時候她是來過的。不過,等等,七姨娘?還不算側妃咧!這穎王到底有多少妾室啊?據她所知,如今穎王不過就十七八歲,沒比她大太多,府中就一堆人了?忙得過來嗎?不過,她想著,也許就是一種蒐集?將後院當作他的「美人多寶閣」了吧?倒也可能。就像許多人蒐集公仔一樣,只是穎王的公仔能動,功能也比較多元。
思緒有些飄忽,不過崔曉楠嘴上還是很快道:「啊?這樣嗎?快請進來吧!」說著便到了屏風外坐下,讓晴兒去泡茶。
微語便領命出去了。
等再進來時,崔曉楠真切感受到什麼是「紅」。就見紅姑娘身著極盡張揚的火紅色,幾乎直逼正紅,髮簪、耳墜、掛飾、荷包等等都離不開紅的基調,就算玉佩是有些駁雜的翠玉,那絡子照樣是紅色絲帶編成的。雖然現在也已經時至小滿了,但也才夏初,當她走進室內的一瞬間,崔曉楠一度以為是炎夏時節。
「怎麼?看傻了?把妳美傻了?」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了紅姑娘的調侃聲。
「咳咳,不就因為妳每次都穿得那麼張揚,我羨慕,不行啊?」崔曉楠別開視線不看她。
「行行行,你就羨慕吧,畢竟我可比你美多了。」紅姑娘挑了挑眉,一臉滿溢的自信。
崔曉楠突然有點想翻白眼。
她這幾天倒是沒照過鏡子,不過在洗漱的時候偶爾瞥見自己盆中的倒影,她知道她現在的樣子大概是自己十六七歲的模樣,不難看,帶著少女時的青澀與稚嫩,尚未沾染塵世憂愁的臉蛋光滑白晰不見一點紋路,清清秀秀,但也絕對不是讓人一見回頭,再見傾心,三見相許....咳咳......的美人。
而紅姑娘,美得大氣,艷麗卻不庸俗,反而有種神女臨世的妖媚又不染塵俗的感覺。一雙桃花眼帶著惑人心神的魅力,棕色的眼眸卻又有種一眼望底的乾淨透徹;細長的鼻子恰到好處,有如精雕細琢;雙唇也紅潤飽滿地微抿著,而非微嘟著,想來她平時也不常努嘴,這倒是讓她多添了一分自信之美。
茂矣美矣,諸好備矣。盛矣麗矣,難測究矣。上古既無,世所未見。瑰姿瑋態,不可勝贊。
崔曉楠默默在心中叨念著神女賦,想著這紅姑娘要是一直安靜不說話,大概就是這樣吧!不過一旦說了話,就「親民」許多了。
「妳怎麼來啦!」她端起晴兒剛上的紅棗茶,挑眉問道:「我這裡味道不太好聞呢!」就算房間打掃過了,身上的味道還是很明顯的。
「我來是找妳談談最近的事情,」紅姑娘坐了下來,又看了看周圍的丫鬟們,又說:「跟妳的小姐有關。」
崔曉楠沉默了一瞬,抬頭,微微抬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才道:「發生什麼事了?」
「唉,我說妳,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嗎?」紅姑娘蹙眉,一臉不可置信。
「左右不就是跟王爺有關唄!」崔曉楠毫不在意。這男人在她生產完後,根本一次都沒出現過,連遣人問句話都懶,可見也不是個好貨色。想著,又似乎想到了什麼,問:「妳說跟小姐有關?」
「妳以為只是王爺不想來妳的院子了?只是因為厭倦這麼簡單嗎?」紅姑娘有些激動,而後又壓低聲音說道:「才不,王爺不知道聽信了誰說的,以為妳是前朝公主,他以為妳是故意接近他好向慕容氏報仇!」說著,表情有點難辨。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言論?」崔曉楠有些不解,「我不過是商人之女,怎麼可能與前朝掛鉤,這些人到底想幹嘛?」而且不管是不是前朝,皇子公主這等身份的人,真的會願意被冠上商賈之名嗎?
「想幹嘛我倒是知道!」紅姑娘撇撇嘴,「這深宅大院的,爭寵囉!」
「爭寵?」崔曉楠有些傻眼,滿腦子不解。「我也不過一個孩子,還是行五,又是個女孩,『她們』有什麼好爭的?要也是跟張氏爭吧?」況且,納了前朝公主這種大事,她們如此亂傳也不怕害了整個王府,自己也被牽連進去?
這「她們」說得意味深長。
這十幾天下來,在微語的惡補下,崔曉楠多少清楚了這府中的人際關係。
五姨娘張氏與四姨娘余氏差不多時間進府,余氏受了冷落,張氏卻甚得穎王喜愛,因服侍的時間也長,早有了一子一女,仍舊是盛寵不衰,這府中皆知五姨娘等同於姨娘之首了。
不過,王府還有兩位側妃,這兩位側妃來頭都不小,李氏子音是戶部尚書嫡次女,林氏婉婷是異姓郡王家的嫡長女,聽說那郡王手上還握有不小的兵權。這兩位側妃各有一子,這幾年來爭得厲害。
就是不知為什麼對崔曉楠的敵意特別大,也特別一致。
「我也覺得奇怪,莫不是因為妳跟王妃交好的緣故?」紅姑娘猜測道:「雖然是太迂迴了,畢竟王妃也沒什麼把柄,甚至是弱點。」聽起來還是有一絲牽強的。
穎王妃與王爺同年,年方十七,十五歲及笄沒多久便嫁給了王爺,只是成婚一年無所出,後又被判為不孕,要不因為是拓拔首輔府的嫡長孫女及洛王爺的外孫女,恐怕妃位早就不保了。而這兩年多來,穎王妃禮待妾室,從未傷害過庶子女,同一對待,也不逼迫抱養,又同時有幾分手段,因而府中妾室倒也沒人敢欺負她無子女傍身。甚至於穎王對她也是情意不足,卻敬重有加。
王妃雖無子嗣,府中上下卻仍舊敬重她,兩個側妃雖都想要擠下王妃,卻也不敢使太大的手段,深怕首輔府及洛王的報復。
「我怎麼覺得不是呢?」崔曉楠開口,她清楚這種對付的方式根本波及不到王妃,除非⋯⋯王妃知道什麼?那就有趣了,有些事,連她都還搞不清楚狀況呢!要不,等等抓那兩個婢女好好問問?
「只是這件事若真的越演越烈,就怕最後妳跟小姐都要遭殃。」紅姑娘說著,皺了皺眉,看向她,問道:「妳可想好怎麼應對了?」她總覺得眼前人似有哪裡不太一樣,似乎⋯⋯有種失去鬥志,只願平淡下去的感覺。她說不上來。輕啜了口茶,注意到了她桌上放著的一疊紙,似乎是平時習字的。她發現有個字一直重複著。
「𤏁⋯⋯」紅姑娘拿起了一張紙,問道:「這可是小姐的名字?」
「嗯。」崔曉楠見她提了,也不打算隱瞞,心中多少也鬆了口氣,至少對方沒打算在問下去,因為她現在得知這消息,確實有些突然,連她自己也沒想好下一步如何走比較好。
「妳呀!」紅姑娘看了看那個字,似是有些無奈,道:「這當真是水火不容啊!」
「嗯?」崔曉楠不解,這名字怎麼了?怎麼感覺話題又扯回來了?雖說紅姑娘看著不錯,而且倆丫鬟也都說她們交好,目前看著似乎也是那麼回事,但她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畢竟現在的她,擔負著的是兩個人的生命,自然更重,也由不得她行差踏錯,更別說一絲任性的可能了。
「妳忘了慕容氏族的規定了嗎?」紅姑娘有些嗔怪,道:「按理說妳家小姐的名是不能從火的,這是犯忌。」
確實,慕容氏族這一代正側女從火,而妾室女只能從水。
崔曉楠重新看了看字。
「𤏁」,原先她想的是「熙」字,「群山靄遐矚,綠野布熙陽」,她希望這女兒如暖陽般柔和、明亮,能夠一直活在幸福和樂之中。只是礙於慕容家的族規,只能加了「水」,想著這字至少是水部,應該沒關係的,沒想還是不行嗎?
蹙了蹙眉,卻也沒再糾結,只是提筆沾了沾未乾的墨,隨手圈了個字,「汐」。反正只是個名字,也許穎王早就想好了,她也不過就是想這王爺若是不願取名,那麼她就自己取,再看能不能請王妃幫忙記上族譜。
她記得慕容氏族的庶出子女是可以記上族譜的,只是名字必須排在所有嫡出後面,這些與皇室血緣親近,封了王的,連側妃子女的名字都能夠排前,比照嫡出命名。她只要求女兒不要被遺忘,至於其他,倒也沒太重要。
紅姑娘看她這反應,這才注意到紙上滿滿的都是以水作偏旁的字,數不勝數。
「汐,這字有什麼意思嗎?」紅姑娘隨口問了句。
「潮起潮落,隨世浮沉。」崔曉楠回道。「如此,也可保平安。」雖然這麼說了,卻仍是可惜了原先那字的寓意。
紅姑娘愣了一下,才笑道:「這也是不容易。」心中卻越發奇怪。
王爺與崔姨娘之間到底為何冷戰,她並不清楚,但會讓一個原先滿腔熱血、心高氣傲的崔姨娘說出這樣的話來,恐怕是真的心寒了吧?
崔曉楠抿了口茶,心中也在猜測著紅姑娘的這些舉動以及來意。
屋內又靜了一會兒,紅姑娘才又再開口,道:「之後若真的越來越嚴重,妳恐怕連自己都難保。」她頓了頓,又道:「連妳家小姐都會有麻煩,輕則送走,重則⋯⋯」她沒再繼續說下去,想到那個孩子還那麼小,半月前看到還紅彤彤的未睜眼,只是邊睡邊被抱著添水洗禮,她心裡也難受。這麼小,這也太無辜了。
「我明白的,」崔曉楠垂眸回道:「只是不知道王妃有沒有可能幫忙了。」她想了想,沒再說話。
她方才仔細想過,暫時還不知道自己的去處,要是能夠見到穎王,與他談判,也許還有一絲希望,就是不知道這謠言來自何處,要是能知道,也許⋯⋯也未必有那個也許。
突然間,她感到有些疲憊,有些後悔為什麼自己就要淌這渾水,要是剛來那天直接選擇偷偷離開,或是⋯⋯自盡,也許就不用再面對這些了。
想了想,她眸中劃過一抹幽暗的情緒。
只是,這半個月以來,她已經漸漸失去這種勇氣了。可能是因為常常親自哺乳,看著懷中的孩子,狠不下心來;也可能是她時常夢到小藝在病床前哭泣低喃著「媽媽」的身影;也可能兩者都有,所以她想補償,她想將她無法給小藝的,都給這個孩子。
「曉楠?」一道清脆的聲音將她喚了回神。「妳怎麼了,感覺臉色不太好。」紅姑娘擔心地看著她,眼中的關心是真實的。
「沒事。」崔曉楠定神回道,微笑望著紅姑娘。
眼前的女子大概才十六七歲,跟她這身體的主人差不多大,但卻讓人覺得有種沉穩內斂的氣質,崔曉楠心中有些疑惑,有些好奇她背後又會是怎麼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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