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門把會劇烈晃動,然後門外的人發現門打不開就會開始撞門。然而,廁所的鋁門並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有任何動靜。巨大的壓力令她心臟狂跳,她緊握住手裡的不鏽鋼桿,一邊對外大喊救命、一邊盯著門口的方向。
突然,外面傳來重物在地上拖曳的聲音。
溫淑菱感到迷惑,不懂外面那個人在搞甚麼把戲。與此同時樓下有幾名路人聽到她的求救聲與她對話,她急忙請對方報警。誰知話剛講完,馬路上赫然衝出一輛失控的汽車。那汽車當場像打保齡球般把那幾名好心路人撞飛。
她聽到尖銳煞車聲及哀號聲,心中大驚,踮起腳來想察看外面出了什麼事情,然而就算站上了浴缸,也因為角度的關係,她看不到街上的景象,只能用聽的去得知樓下發生了一場車禍。
溫淑菱並不知道有一個看不見的存在一直關注這裡發生的事情。祂看信徒間的自相殘殺正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沒有想插手阻止的打算。雖說如此,也不代表祂會坐視信徒被抓捕起來,所以當有路人想報警的時候,祂便出手讓一個路過的酒駕者換了條路開,然後又蒙蔽對方的雙眼,讓車子能撞上那群聽到溫淑菱求救聲的路人。
她傻眼時,一股燒焦味透過鋁門的百葉窗飄進廁所裡。溫淑菱顧不得門外還有壞人,趕快打開鋁門逃生。門一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櫃子。櫃子把整個出入口擋得死死的,她用力試圖推開櫃子,結果櫃子一動也不動。
嗆鼻的黑煙變得更濃了,溫淑菱用手摀住口鼻,透過空隙往外看去,看見客廳及臥室都有火光,卻沒看見方孟豪和另一名男人的身影。她又嘗試推開櫃子,依舊徒勞無功。她絕望地把門關上,對於猝然而來的死亡陰影,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我就要死了嗎?她心想,就這樣?在一間廁所裡結束我的人生?
電擊器的傷害、嗆鼻的黑煙、身體上的虛弱……等等原因,讓溫淑菱全然失去了冷靜,她忘記那些受困火場該如何自救等待消防員的辦法。
溫淑菱把平安抱在懷裡,開始回憶起過往的人生經歷,努力回想那些開心的種種,她想起了姊姊,想起自己高中時被交往的對象劈腿,是溫瑜恩半夜帶她去那個男生的家,用膠水和幾大捲的衛生紙、把對方新買的摩托車包成了木乃伊車幫她出氣。她想起許多類似的例子,姊姊總是這樣保護她、不讓她受到半點的委屈及不開心。
更多的黑煙竄進了廁所,她被嗆得猛咳好幾聲。或許是因為腦袋裡那些湧現的美好片段減輕了這些痛苦。此時,她想到的是羅傑,那些和他在一起的幸福回憶一湧現,眼淚跟著決堤
平安的叫喚聲,將溫淑菱拉回現實。她低下頭,看著懷中的牠,心想不能讓牠也和自己死在這裡,所以她把牠抱到氣窗前、輕輕往窗外一放,看著牠掉落到氣窗正下方一塊突出的大理石小平台,她含淚地對牠揮手告別。
在不捨地看牠幾眼之後,溫淑菱將氣窗關上,躺進浴缸裡將身體蜷縮起來。
羅傑是救火而死。
如今,她也即將葬身火海,除非消防員現在就出現在樓下,說不定還有一絲的機會能倖免於難。
但這怎麼可能?
溫淑菱這麼想著的時候,廁所門口外突然傳來搬動重物的聲音。
是錯覺嗎?
不——外面真的有人!
她勉強撐開眼皮,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終於讓半個身體爬出浴缸,可這時身體卻開始不聽使喚,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眼皮變得越來越沉重,在她將閉上眼簾時,她看到廁所的門被人推開,只不過沒有半個人影出現在視線中。
門開了,卻沒有人,是幻覺嗎?
她緩緩閉上雙眼,彌留之際,忽然感覺臉上濕濕的,就好像有人在拿水潑自己,但她覺得好累,真的好累,只想好好地休息、睡上一覺。
呼吸變得微弱,身體也逐漸失去活力的溫淑菱,並不知道自己所深愛的那個男人從另外一個世界趕回到了現實世界。
羅傑臉色難看地盯著眼前的熊熊大火,他完全沒有料到自己一回來就會看到這樣的場景。
到底是誰放的火!
淑菱有在家嗎?千萬不要在家裡,希望她人在外面。
還有平安,火這麼大,牠會不會已經……
羅傑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他確認房間裡空無一人便打開房門,想要前往客廳。只不過門一開,他看到眼前的路被各種大型家具給堵住。因為是死人的關係,火勢與黑煙對他沒有任何一點影響他順利以徒手方式搬開燃燒的家具。
費了一番功夫,他才清出一條路來。他這時意識到這些家具是有目的堵在這裡的,於是他先停下腳步,去推開廁所的門。
溫淑菱倒臥在浴缸裡的畫面映入眼簾,這瞬間所有的聲音彷彿都停止了,夾雜著恐懼地鎮定如雪花般飄落羅傑內心。他馬上把門關上,用毛巾堵住門縫與門上的百葉窗,儘量不讓黑煙繼續竄入廁所,然後又將被關上的氣密窗打開,讓廁所裡的濃煙順著流動的空氣往外排。
開窗的時候,他發現了窗底下的平安,牠一動也不動的蜷縮在平台上,不知生死。
羅傑抿緊嘴唇,強忍悲痛,扭頭不願再多看牠一眼。他並非冷漠,要對平安的情況視若無睹,而是深怕自己沉浸在傷痛裡太久,延誤救溫淑菱的時間。
他重新回到溫淑菱身邊,伸出手確認她的心跳時摸了個空。他這時候想起黃添福曾說過:已經成為死人的他們,是碰觸不到活人的,唯一能碰到的只有沒有生命的東西。
怎麼辦?他心急如焚,腦中許多急救的知識在此時毫無用武之地。最後,他能做的只有打開水龍頭,拿水往溫淑菱臉上潑,試圖將她潑醒。因為這種情況下,她一但睡著,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但不管他潑了多少水,如何拍打、乞求,都無法讓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的愛人復甦。
外面傳來消防車的鳴笛聲,羅傑跑到氣窗旁邊一看,一輛消防車開進了巷子裡,駕駛座上坐著的人是王誌馬。他一看到好友趕來,眼神頓時一亮,不停地大喊對方的名字,全然忘記自己的聲音無法被活人聽見。
「淑玲,妳聽!是消防車的聲音,是芝麻,他人就在樓下了!」
「妳一定要撐住!」
「千萬不能睡過去!」
羅傑對著溫淑菱大喊,但她的眼皮依舊緊閉,他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手,竟然真的握住了,他愣了幾秒,隨即明白自己能碰到她,意味著什麼。
「不——」他傷心地跪在溫淑菱面前,「妳不能死啊!芝麻已經趕到了,妳聽聽,他們已經在破門,馬上就要進來了!」
羅傑瘋了似的用雙手擠壓著溫淑菱的胸脯,他知道這樣做可能一點意義都沒有,可是他就是不願放棄,哪怕成功的機會極為渺茫,他也要去嘗試,抓住那一絲地可能性,救活眼前的愛人。
這時,溫淑菱的褲子口袋裡突然發出一陣微弱的紅光。羅傑看到這個異狀,立刻把手伸進了口袋,指尖馬上碰觸到一個又冷又硬的東西。他想把東西拿出來,結果發現不管自己如何出力,那玩意就像黏死在口袋裡一樣,拿不出來。
他用力一扯,將口袋撕破一個大洞,映入眼簾的是那一枚『太歲當頭座,無災恐有禍』的鐵片。他內心一驚,想起那些身上有這枚鐵片的死者的下場以及姜雅萍曾經說過的話。
羅傑試圖將鐵片帶走,讓它遠離溫淑菱,然而,他費盡力氣,都無法將鐵片拿起,它就像磁鐵一樣牢牢依附在她的身上。
遠在天邊的田誠,透過鐵片看到羅傑的舉動。他面無表情地抬起手來,打算像殺死黃添福那樣,將這個想要阻止自己收取溫淑菱人生的男人除掉。
就在他有所動作的那一瞬間——
羅傑消失了。
田誠面色嚴峻地看著羅傑剛才站著的那個位置,心想:他在現實待滿三十分鐘了?不,絕對沒有!但是他是怎麼辦到的?我能感覺他就只是一個平凡無奇的死人而已,絕不可能有那種自主往返兩個世界的能力,所以是有人在暗中幫助他囉?看來已經有人發現太歲世界的秘密了。
他其實早有預感會有人和自己一樣探尋到掠奪死人人生所帶來的好處。如今,這件事真的發生了,他卻一點也不擔心。因為這些後來者永遠追不上他的腳步,他是領頭羊,是最為強大的人……不,是神!
他感覺到屋子裡的信物收下了兩個人的人生,雖然其中一人是自己曾經看好的信徒,但他的字典中並沒有可惜兩個字,他很快就收回目光、不再理會屋裡發生的事情了。
這時候的王誌馬與身旁的消防員同心協力將客廳裡的大火撲滅,他們正要繼續深入屋內時,一具倒臥在地上的男性屍體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
王誌馬走上前將男人翻過來,一看清對方的臉孔馬上大驚失色,「天啊!這不是方孟豪嗎?他怎麼會出現在淑菱的家裡,而且還……死了?」
他身旁的消防員們都面面相覷,沒人能回答出這個問題。
此時,來生世界裡。
羅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回到來生,但此刻他沒有那個心思去了解原因,也沒注意到站在自己背後的姜雅萍,臉色蒼白得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大病。
他抱著溫淑菱沒有意識的身體,心痛到無法自已。看著不再醒轉的愛人,他悲慟到難以呼吸,意志全被抽空。
他很痛苦,感覺自己的心隨著她的死,也一同死去了。
只是不管有多麼的心痛,他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羅傑意識到,原來心痛之上還有另一種痛。
是哭不出來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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