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等傷痊癒以後讓警察帶走嗎?他心想,或許這樣才是最好的選擇。我活了過來、已經不再是個死人,雖然會因為這次事件揹負一條重罪,但至少我的未來不再止步不前,甚至有可能因為復活而引來多方的注目,至於姜雅萍與田誠之間的鬥爭,那不該與我有任何的關係。
他醒來後,內心一直有個聲音在說服他放下一切、把握住得來不易的新生。他被那說詞洗腦得幾乎要認同那個說法,只是每當他想同意的時候,腦海中就浮現出溫淑菱的身影。他不禁自問,自己該這麼自私嗎?就這樣放她一個人在來生世界?
如果沒有他,她無法自主,也無人可依靠,她會一直躺在那張床上,永遠不會再醒過來。
他心疼她。
但復活的喜悅挑起了自私的念頭並緊緊攫住了他。他平時極少顯露出自我主義的那一面告訴他:你可以重新開始去愛上別人,何必為了一個不會醒來的女人,回頭介入姜雅萍和田誠之間的戰爭,更何況你現在不是死人了,你是個大活人,活人是去不了來生世界的,除非——
「除非我自殺……」他喃喃自語道。
不要忘記你有多麼地愛她!
他腦海深處有個東西在擴大,那是對溫淑菱的愛,它埋的更深。它就像拳擊場上拼命防守的拳手,在挨了對手好幾記重拳之後找到一個絕佳的攻擊機會便爆發起來!這一刻,它佔了上風!
溫瑜恩注意到羅傑動了動嘴唇,但她什麼也沒聽見。
「阿傑,你剛才說什麼?」
羅傑沒有回應她。他此刻內心正天人交戰,他不知道該不該順從自己的私慾,還是堅定自己對溫淑菱的愛情?
「不管你做了什麼決定,我都不會怪你的。」
羅傑愣了一下,看著溫瑜恩道:「瑜恩姐,妳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你這個傻瓜把我當空氣嗎?」她沒好氣地說:「我好歹也是個知名的諮商心理師,幫助過的個案說不定比你救過的人還多。我讀你臉上的表情就跟讀我喜歡的書一樣容易……」
她在他臉上讀出的是茫然、猶豫,還有愧疚。她想到他在來生經歷的事情,又想起自己的妹妹,很快地就分析出是什麼事在困擾著他。
「你的人生能有第二次機會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情,所以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今天換作是我,我也想自私地活下去,這一點也不過分。所以——不要否定你內心深處傳來的聲音。」
羅傑聽完後,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靜下心聆聽心中的聲音。他把自己想做一個天秤,一邊放著新的人生、新的開始,另一邊放著和溫淑菱共度的美好回憶與他們倆人共同譜寫的愛情故事。
良久,羅傑睜開眼,眼裡不再有迷茫。他轉頭看向溫瑜恩,「瑜恩姐,我需要妳再幫我一個小忙。」
「阿傑,先說好,我是不可能幫你去催眠外面那個年輕警察來解開你的手銬的,那難度太高了。」
「瑜恩姐,妳不說我還真沒想到這辦法耶!不過我很好奇,外面那個警察是有甚麼特別的地方讓妳覺得不可能催眠他?」
「我要進來病房的時候,他把我攔在外面整整盤查了十分鐘。要不是他眼裡滿是執行公務的認真,我都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在藉機調查我的背景,好方便日後追求我……」
羅傑笑笑地打斷她,「妳長的這麼漂亮,有人追很正常。」
「你少貧嘴了。」溫瑜恩瞪了他一眼,「他在檢查我的皮包時,我也在暗中觀察他。首先,他的衣褲沒有一絲的摺痕,想必他是每天都會整燙他的制服;而他的頭髮也理得整齊,嘴唇邊緣也看不到鬍渣,十指的指甲剪得比我還要短,言行更是一板一眼,可見他對自己的職業非常富有責任感。這種人是難以用催眠去暗示他違背自身意願的事。」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催眠可以完全控制一個人。」
溫瑜恩翻了個白眼。「你那不叫催眠,叫超能力。」
羅傑輕笑幾聲,繼續剛才的話題,「瑜恩姐,麻煩幫我跟外面的警察說一聲,我想上廁所。」
「現在嗎?」
「嗯。」羅傑收起笑容,「瑜恩姐,妳幫我傳完話之後就直接離開吧,不用再回來了。」
溫瑜恩聽完之後,隱約感覺到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像在告別一樣。她猜想他已經下好決心、要放棄這次活過來的新人生。她知道他的個性裡還留有像鬥士那樣不服輸的心理特徵。
她之所以會這麼認為,是因為知道他過去當消防員時,在火場裡救災的風格是什麼。他總是把惡火當敵人,想盡辦法要戰勝它、將受困者救出。雖然田誠的事情與救災無關,但是她認為他的潛意識裡是將對方當作惡火來看待。除此之外,他善良的那一面以及根深柢固的愛情,這些因素加起來,成為他下決定的推手。
溫瑜恩語重心長地對羅傑說再見。他面帶微笑地抬起手,五指一張,輕輕地揮了幾下。
不久之後,守在門口的警察走了進來,面無表情地解開羅傑的手銬並寸步不離帶著他走進廁所裡。等到人坐上馬桶,又立刻將他的一隻手與一旁牆壁上的鐵架子銬在一起。
警察站在廁所門口沒有離開。
羅傑愣愣地看他一眼,心想這警察也太有責任感了吧。「我要脫褲子了!」他等了一會兒,對方依然一動也不動。
他只好不停地揮動被銬住的那一隻手,讓手銬與鐵架子碰撞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警察先生,你都把我銬住了,還擔心什麼?」
警察與他對視幾分鐘之後,才抬起手腕,用手指輕點幾下手錶的鏡面,「我只給你五分鐘,還有不准鎖門!」
羅傑並沒有因為警察把門關上,就放下戒心。他故意先脫下褲子,裝出一副在大號的表情,但注意力全集中在門的把手上。果不其然,才不到一分鐘,門就突然被推開。
警察探頭進來,面無表情地看了羅傑一眼。確認他沒有作怪之後,才將頭縮回去,把門重新關上。
羅傑在心裡一默數完一分鐘,就立刻穿上褲子,然後用一隻手握住被銬著的那一隻手。他深吸一口大氣,做好心理準備之後,使盡全身的力氣將自己的大拇指脫臼。拇指指骨與手掌分離的那一瞬間,一股劇痛直衝腦門,立刻觸發他身體對於疼痛的反射動作——張嘴大叫。
說時遲,那時快,他抬手摀住嘴巴,讓發出來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使勁想將屎拉出來時發出的那種悶叫聲。他心驚膽戰地看著廁所門,,確定自己剛才的叫聲沒有引起警察的注意之後,繼續動作起來。
羅傑小心翼翼地把手掌從手銬中抽出,然後放慢動作走到浴用水龍頭前、拿起掛在牆上的淋浴花灑。
他把管子往脖子上纏,一圈又一圈。這時,他內心裡的那個聲音又跳出來、不死心的勸告他:試著忘記溫淑菱……你可以有個新的人生。只要保持低調,不會有人知道你死而復生的。
不,羅傑用力拉著管子,整張臉因痛苦而扭曲,他沒有因為心聲的蠱惑就鬆開手讓自己喘息,反而更使勁地勒著自己。
羅傑的意識漸漸模糊,但內心自私的那一面依舊沒有放棄對話。
你可以有個嶄新的人生,為什麼要這麼傻的放棄?你回到來生也不過是個平凡的死人,根本對付不了田誠!
你不懂,我有多愛她。我要回去,回到來生,就算她永遠醒不過來,我也要在那陪伴她,一輩子!
傾盡所有?
傾我所有!
那——你就去死吧。
*
警察很專注地盯著手錶上的時間,五分鐘一到,他立刻推開廁所的門。誰曉得門一開就看見羅傑脖頸上纏繞著花灑倒在地上。他愣了一兩秒才一邊大喊護理師趕快進來,一邊快步上前確認羅傑的生死。
這時,溫瑜恩正開車在回家的路上,只是她剛剛經過兩個十字路口,皮包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把車緩緩停到路旁才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是醫院的人,打來是告知她羅傑自殺了,希望她能回去處理他的事情。她簡單地回覆對方「一會兒就到」便掛斷了電話。
溫瑜恩放下手機,兩眼盯著方向盤發呆。她心裡完全不意外羅傑會選擇自殺,可是即便知道他是為了溫淑菱才堅持回去來生,她仍舊是開心不起來。
想到他們倆的遭遇,她不禁悲從中來,心想為什麼這樣不幸的事情,會發生在一對相愛的情侶身上?
溫瑜恩甚至覺得羅傑這一去,恐怕就再也不會回來,因為他所要打倒的對象,實在太過強大,強大到她都不認為他有贏的機會。話又說回來,對於他說的那些事情,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她認為該是讓所有人知道太歲案背後隱藏著的秘密是什麼,又是誰利用這些殺人案製造社會動亂來從中獲利。她很清楚要想揭露這些事情,絕對不能透過電視台或是報章雜誌的管道。畢竟來生世界、人生淚這些事情聽起來太不真實,教人很難去相信。還有一點,羅傑曾說過,田誠就在現實世界,所以她若是大肆宣傳太歲案的秘密,說不定很容易被對方給盯上。
溫瑜恩靈機一動,想到如果把太歲案包裝成一個故事是否可行。她越想越覺得這是個不錯的辦法,而且未來還可以拍成電影或戲劇讓更多的人知道。只不過問題在於她並不懂得如何寫故事,這需要找個人來代筆。
她突然想到一個人,對方本來是她的個案。因為彼此有共同認識的友人,所以她後來也和對方成為普通朋友。
溫瑜恩拿起手機,打了通電話過去。
她講了很久的電話,說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這個故事是關於太歲案、關於來生世界。
男主角姓羅,女主角姓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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