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實境」好像呼應周若冰的問題,投射出另一個場景。
有一對男伴侶,到醫院接收他們的女嬰,她就是小娟。這一對男伴只有十四歲,他們是「二零」後,即中美開始冷戰後出身,在兩個相對的價值觀的全面決裂的時代。小娟被「公義審判者」擊殺時,她只有十 六歲。
「這是什麼的一回事?」
周若冰不明白兩個爸爸怎樣有親生女兒。他側眼瞄了江瑜一眼,他好像不想作解釋。「虛擬實境」切換到當時網絡上的宣傳片,有一對女醫學教授講述生物技術的發展。
「生物科技進步,一對男伴侶,不用卵子捐贈,不用代母,各取他們的精液,更可在實驗室『培植』出他們的兒女。一對女伴侣,也可各取她們的卵子,也可『培植』他們的兒女。生物科技進步,『父母』沒有『生育』年齡限制。科學又再次讓人類邁向『神聖的自由』邁進一大步!」
在人工超智能起初,科技發展最為迅速不是電腦科學,而是生物科技,突破國民種種生物限制,來追求自由。
「因為『神聖的自由』,竟然去違反自然定律?」
黃一婷向江瑜立眉瞪眼
「女性就要充當生仔機器?這也是父權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容讓她們要受懷胎之苦,生產之苦。為什麼生育的責任要落在女性身上?生物科技發展,就是讓女性不會因生育而對自由妥協?這是人類文明的進步,朝向自由和公義的多元社會。」
「你…」
「為什麼生育一定要是一男一女的事?同性伴侶只能找代孕?這是剝奪同性伴侶要真正屬於他們孩子的自由和權利!這又是傳統社會利用的藉口,選擇伴侶性別的自由和權利!我們應該用醫學去幫助突破他們在生理上的限制!」
即使是一男一女的伴侣,也選擇「培植」孩子,母親不用十月懷胎,也不用受生產之痛,可以更自由做喜歡的事。雖然生物科技讓生育變得容易,沒有年齡,性別等限制,也免除懷孕所帶來的不便和生產時的痛苦,但「自由聯盟國」的生育率一直下降。
婚姻和家庭的價值觀往往和自由對立起來,定義也十分模糊不清。
「對,妳也沒有經歷十用懷胎,生產之苦,甚至沒有經黃先勇同意,就為他生了一個私生女… 」
江瑜突然話鋒一轉,黃一婷頓時語塞。義憤填膺的她,瞬間充滿內疚感。黃一婷的弱點是她沒有親眼看過的女兒黃雨恩。
「『小雨點』,妳在那裡?媽媽對不起妳…」
「那要問你的國家了!」
周若冰從談判桌坐位上起來,握著黃一婷的雙手。她們用眼神交換了複雜的情感。
兩個小時前,周若冰十分憤恨黃一婷的私心,把黃雨恩帶到這個世界又拋棄她。
此時此刻,黃一婷想念黃雨恩,周若冰思念黃先勇。
她們和黃先勇經歷了不同的相逢相識相愛,最後經歷了相同的相離。
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們要在精神上彼此扶持。
小娟像明星般的美貌,不是做了美容手術,而是麗質天生,是她的父親們親手挑選她的基因。
「培植」的一個好處,可以控制嬰孩基因,父母可以「設計」他們理想的孩子,可以是長得帥或美,可以是健康,「公義審判者」不容許通過基因改造,「植埴」一個智商更高的孩子。
「虛擬實境」的鏡頭轉到醫院裡的「培植室」,胚體放在一個人工子宮「培植」。人工子宮只是一個有彈性的透明膠囊,裡面有模擬胎水培養液,並恆溫三十七度模擬人類體溫。一個「培值室」有數百個人工子宮,裡面有不同成長度的胚胎。護理員全都是像真度極高的人形機械人。
周若冰和黃一婷看到這個畫面,震撼非常,心寒得全身都僵起來。她們做夢也沒想到,「自由聯盟國」成立不足二十年,生物科技竟發展至如此高水平。在她們眼中,「自由聯盟國」的道德水平卻直墜到無底的深淵。
有一個胎兒,突然被「公義審判者」擊殺。其中一位「父母」決定胎兒未滿十個月出世時,無痛無風險地墜胎。
黃一婷掩面看不下去,她身旁的周若冰轉身,用一個老師對學生失望的眼神望向江瑜。她不是要嚴厲斥責學生,只想知道學生發生了什麼事。江瑜渾身不自然,好像不知怎樣向老師交代。
「『培埴室』裡的,還算是生命嗎?一個生命的創造,是何等的奇妙可畏!」
黃一婷認識到,當一個媽媽懷孕生兒,參與生命的創造的奧秘,並與新生命連結,是妻子莫大的榮耀。
「江大主教,這符合聖經的教導嗎?這是神創造的原意嗎?」
周若冰知道江瑜再會帶出黃一婷的私生女題目來反覆批判,她把焦點對準江瑜的專業。
「二千年前的聖經,當時是男性為主導的父權社會,作者清一色是男性。聖經常被利用來壓迫人民的自由。」
周若冰和黃一婷雖為女性,但對江瑜動輒用「父權」,「解放女性」等言辭來打動她們,不只不賣賑,還倍感生厭。
「用聖經來壓迫人民?那你用聖經來做什麼?」
周若冰對江瑜貶低聖經權威性的說話摸不著頭腦。她在劍橋認識江瑜,致力維護「唯獨聖經」,堅持聖經的唯一權威性,並學習閱讀聖經原文,尋找當時歷史資料,來深入了解作者所表達的意思。
「所以我們把聖經多次修改,更符合時代氣息。不然在中國,變成政權壓迫人民的工具。」
周若冰心想,一本用人的意思去修改的聖經,就只能有從人而來的權威性。
「我不會傳講一個神,經常把罪掛在口邊,規範國民的行為,和限制他們的自由,才可以走一條所謂通往天國的窄路。這只是一個獨裁者的神。」
周若冰預期江瑜身為大主教,會以他絕對優勢的聖經經文來回應她的對信仰的質詢。但江瑜的口吻更似一個批評教會的教外人。
「既然聖經上的神是獨裁者,妨礙『自由聯盟國』國民的放縱和任意妄為,所以現在投票決定,那一條路可通往天國嗎?」
「江大主教,你認為阿明、華哥和小娟自由嗎?他們連不去吸毒的自由也沒有!正因為我們受罪綑綁,才失去自由。神要我們可以擇善而行的自由。」
黃一婷對小娟的死十分婉惜,她倆也是出世後被遺棄。
「一婷,江大主教所謂『自由』,就是命運自決,自己就是神。但諷刺的是,他們的命運是,製造了他們的神『公義審判者』,並把命運交給它。它的『公義』是冷血的,不憐憫的。它只有審判,没有進行拯救的工作。妳看,『公義審判者』會為小娟流一滴眼淚嗎?」
周若冰這番話明明是說給江瑜聽的。
「假若小娟來到中國,不就是被拉入『後宮』組織,變成小婷,成為『皇貴妃』。」
「江瑜,你這招已經不管用了,一婷不再被恨來轄制。反之,你對祖國的仇恨,對黃先勇的仇恨,何時才會完結?你的仇恨,就是你的罪,這罪牢牢綑綁你,令你不自由。上帝來臨,就是要消除你心中之恨。」
周若冰心想,在言論自由的「公義論壇」,江瑜也不會聽到這一番直率的指責。這回一定會氣得他七孔生煙。
「我們都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耶和華使我們眾人的罪孽都歸在他身上。」
黃一婷唸唸有詞。江瑜對這一句十分耳熟,在腦海裡浮現要反駁周若冰的說話被瞬間清空,去細想黃一婷在唸什麼。
「以賽亞書?」
「對,以賽亞書53章6節。」
黃一婷點頭,繼續唸下去。
「因為他將命傾倒以至於死,他也被列在罪犯之中,他卻擔當多人的罪,又為罪犯代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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