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這令人沉醉的虛無就像在做夢。但和模糊的夢境不同,十二的思維不僅沒有遲鈍,反而變得愈發清醒。硬要形容的話,有點像之前做的清醒夢。
只不過在這裡,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東西只有一個,那就是自身的存在。他感到不安,造成這種情緒的原因有很多:
劇變的環境是一種,消失的五感是另一種,再加上思維發散衍生出的擔憂,以及零散的胡思亂想……他很害怕,他不想停下思考,否則他連自身的存在都感受不到了。
肉體才剛擺脫束縛沒多久,就輪到精神落入牢籠。而在這片意識箱庭外,在他頭顱內部,離大腦皮層只有幾毫米的地方,微型裝置上的電路倒是異常活躍。
長條狀的雲、方正的日,半邊純色藍天、半邊平面草原,這便是裝置內的世界。
距離頭顱出現過了不知多少天,在那之後,him便在原地一動不動。即使他上前搭話,對方也是毫不理會。
史蒂夫猛地收緊目光,這副與他一模一樣的軀體似乎在輕微搖動。他走上前去,剛想開口,那雕像般的身體卻突然轉向他。
“我把該做的事情都做了,接下來的反擊要靠你。”
“反擊?對剛剛那顆頭?你要我怎麼做?”他對著him淡淡開口,可心中早已躁動不安。在him離去的這段時間裡,他推倒一個又一個假設,產生了套成熟的猜想。
這一系列事情讓史蒂夫確信,him不能完全信任。製作殭屍刷怪籠也好,替他解釋經驗球的原理也好……這一切都目的無非是為了兩點:
一是讓自己放下戒心、二是為了實現某種目的。至於之前的頭顱,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反擊”的藉口。
很可惜,要是他能從頭顱那獲取信息,就不必聽信him的一家之言,局面也會變得更加有利。
但對方顯然不會給他機會,這就造成了目前的尷尬局面:他被困在這處空間,唯一的出口似乎存在危險,他可不願就這麼受制於人。
“事情很複雜,外部世界對我們進行了侵入,平衡被打破了,所以你才能回到這裡。先讓你離開,備戰的事情刻不容緩。”
him手中浮現出熟悉的黃灰色方塊,和死亡回放內的遺跡一模一樣。
“戰爭?你在說什麼?”他一頭霧水。對方無言地搭建著,沒多久便浮現出中間凹陷、外圍環繞著石柱的祭壇。
“我們是一伙的!明白了嗎?時差是我們的優勢!但敵人更恐怖,只需要一個念頭,我們會消失,只有把他們拉進我們的箱庭,才有勝利的可能。”
him指著祭壇,另一雙手朝他揮動。史蒂夫被繞暈了,雜亂的詞語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什麼責任、犧牲、危機、世界毀滅……是戰爭呀!只有這個詞能替他解惑了。
什麼狗屁村民,這可是戰爭!在戰爭面前死幾個又能算什麼。那些記憶又能算几克的屁,等贏了這場戰爭,他可就是英雄!
等上了頒獎台,他大可要求對方替自己尋找記憶。那可是眾目睽睽之下,him能怎麼抵賴呢?他可是大功臣,在地位的加持下,自己一路上的豬、牛、羊、村民、殭屍、都會承認的啊!
他一下子明白了him的所作所為,這是要幫自己立功吶!他心中不再仇視對方,就連眼神都熱淚盈眶、充滿感激。史蒂夫成功說服自己,心領神會地走到祭壇中央。
他體內的紫色光霧浮於體表,飄渺的光霧化作凝實的符號,二者如液態般流向他站立的小坑。在祭壇被注滿的瞬間,史蒂夫瞬間消失於天地間。
him望著史蒂夫消失的祭壇,又是愣在原地。在這期間,那處破開世界的孔洞又重新向外滲出代碼。
這樣的狀況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在最後一個字符流完後,代碼在空中凝聚出一顆頭顱。 him用玩味的神色打量頭顱,手中的方塊也變成了翻滾的火球。
“我們又見面了!我剛處理你留的麻煩,你現在就沒什麼想說的嗎?”him抱怨似地說道。
“啊?”大猛先是一愣,隨後憤怒便爬滿面容。 “拿媽嗨,那群臉上長燈泡的仆街係你叫?杏加橙!我死都忘記唔掉你啊,來做掉我啊!賤嗨!”
“我的確沒法讓你消失,但除此之外,我能做的事情也不少。”him朝著天空拋擲起火球,同時將天色調整為黑夜。
數不清的火光直射向夜空,它們快到與空氣摩擦出陣陣哨聲,最終如煙花般爆裂。那些燃燒的液滴開花般下墜,火雨將天空變得黃昏般陰沉。
大猛聞到煤炭燃燒的氣味,而天空中的雲湧動起來,帶著裂痕般的電光與雷鳴,暴雨持續了十幾秒,沖散燃燒的殘餘後,太陽閃現般掛上了天空。
接連不斷的神蹟洗刷著大猛,他憤怒得連後槽牙都要咬碎了。
“為了這些垃圾,你把整個片區的人都殺了!要是能重來,我死都不會把票給你!”大猛看著眼前的方塊人,目光直接穿透這副軀殼,一直看到若干年前選舉時的宣發投影。
“呸呸呸!”那副西裝革履的樣子令他直泛噁心,眼前之人卻是從容不迫。
憤恨、不甘在心中咆哮!激起了自身久遠的記憶,他回想起自己拋棄身體、僅保留頭顱,憑藉著化學極樂、屈辱苟活的經歷。
“不不不,我沒殺人,服務器也沒判定我殺人。相反,我實現了你們的訴求。”
him掰著手指盤點起來:“給予擁有產業的公民最高權限、保留公民通過聯立權限建立組織的傳統、放開創世神世界與現世的連接、以及……
最重要的永生!在我的領導下,人民安居樂業,亞圖姆一度成為霖天市的經濟支柱! ”
“哈哈哈!早就沒人票你了,這屌撚樣還是改不過來。操控經濟、用負債控制人民,逐步把生產方式轉移到那柒頭空間,再將人數據化上傳,仲跟我說係永生?”
“這是得到服務器認可的協議,我保障了公民的訴求,尊重公民的自由。就連你這類人群的選擇,我也充分照顧到了。”
“系喔!死都死不掉,跟無間地獄一樣。其實你很知權限,先封城區,再等活人死曬,就冇人動搖你!”
him無動於衷,只是淡漠地開口:“那你想怎麼辦呢?就剩下顆死人頭,走投無路到身體都要指望小孩。如果不想繼續等死,我可以給你個機會。”
大猛眼前浮現出一長串協議,他冷笑地說:“你要我幫你做事?哈!變成創世神後被霖天拋棄了?”
“你再看看……”面前的文字瘋狂滾動,一直到某個不可思議的深度,一行粗體標註的文字映入眼簾:
協議方可為簽署方提供活動義體、對此不設任何權限限制,其後協議方任何對簽署方任何直接、間接的活動妨害都將視為非法。所提供義體型號:韋馱天v3600型。
在協議擬訂中,加粗的文字擁有邏輯上的最先裁定權,而其在文段的位置越靠後,優先實施權便越高。這段話位於協議底部。這代表它會被最優先執行,前面相悖的協議均會自動取消。
短短幾行文字,將大猛的火氣粗暴地壓制下來。他感覺字與字之間蘊含著某種能量,這將文字傳遞的概念變得非凡,這讓他受到的震撼遠勝於方才的火雨。
“你不是不滿意我麼?我可以給你機會,只要完成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你就能回到霖天。之後都隨便你,推翻我也好、或是享受生活也罷,反正你有最高權限,一切都隨你了。”
死一樣的沉寂,大猛耳旁響起嗡嗡地耳鳴,他的思維如一團亂麻,代碼構成的面部都呆滯下來。
“沒關係,可以慢慢想的,這裡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收聲吶!粉腸!”他直接打斷him的話,而對方卻無動於衷地掏出方塊,在草原上隨性地搭建起來。
他將協議向上拖拽,試圖從串串記錄中搜尋對方的弱點。先從他要執行的部分,再到him許諾的部分,一晝夜便過去了,而他也從蛛絲馬跡中推斷出一些頭緒。
大猛看著發楞的對方,準備牟取更大的主動權。他喉嚨用力啐出一聲,緊接著便說:“霖天有大事,所以你驚了。”
him慢慢將頭轉過一百八十度,懸空的軀體就像隻貓頭鷹。嵌在頭顱中的白眼毫無神色地盯著他:“猜得很對,所以呢?”
“多條粗體加到協議尾:替你幹活時,我有權拒絕。不分場合,不管在創世神中、或者在霖天,我都有有權拒絕。”
“好了。”him的聲音剛落,大猛便看到協議中多了兩行,上面正是他要求的內容。他又一遍遍看下去,卻發現協議中多了東西。
“狗屌!拒絕五次就要強制執行?你拿媽,快點改成五十次!”他話音剛落,數字五後便多了個零。大猛又迅速改口:“不……五百,呸!五千!”
him按照他的吩咐一直往後加零,協議內直接多出好幾頁、全是零的內容。
“滿意了?要不要再檢查一遍?”
“不需你操心,我從頭都望住。”大猛直接簽署了協議。
“完成了?那就先看看第一步?什麼時候走都行,你能留下來陪我就更好了。”him指了指一旁的祭壇。大猛此刻也看清了第一項:穿過傳送門,前往亞圖姆。
“急什麼?”他並無此意,而是沿著這片天地一直探索,直到一遍遍回到原點。他看著沉浸在搭建中的him,譏諷似地說道:“我剛進來見到的那個仆街,你也忽悠他簽了吧?”
見到him只是搖頭,他冷笑著浸沒到祭壇中央的傳送液裡。看著這一幕,him似笑非笑地自言自語:“次數其實沒那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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