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偉的柱型巨構建築縈繞在飢嗅腦海,他反反复复想起自己沿建築底部延伸的根鬚狀網絡進入地下,又隨污水從各式各樣的管道口流到下一片城區。
“真相,世界的真相。”施法者目光堅定地望著他,飢嗅感覺到這幼稚的臉中藏著某種篤定。
“不可能!你這可惡的邪祟,休想讓我摒棄饑饉的信仰!”飢嗅跪坐在地板,身體抱頭縮成一團。
施法者只是語氣冷漠地向他開口:“我們的生活被奴役著,他們把我們的大腦連同認知一起篡改了。操縱這一切的、從中牟取利益的傢伙藏到世界另一面。他們將自己的定義從信息域中改造延伸,然後將既有詞語進行再定義,導致我們無法確切描述他們。
在對他們的觀測中,只有感覺是真實的,任何邏輯性的語言都會被他們隨時調換概念。你先前看到的,只是他們的一部分真實投影。 ”
“你在說什麼!這世界是由神創造的。”飢嗅念叨起深刻於腦海中的經典。 “第一日,神在城市創造了城市,將世界的虛與實分開。
第二日,神創造出電,讓城市誕生機械。
第三日,神創造燈,城市從此有了晝夜。
第四日,神創造出水,讓城市的輕與重分開。
第五日,神創造出人、獸人和動物。
第六日,神創造網絡,世間萬物從此連為一體。
第七日,神創造義體,用以賦予造物知覺。最後化作游神安息了。 ”
“那麼。”施法者停頓一會,“神又是誰創造的?”
“神即是萬物,沒有任何東西可創造他。神即是世界本身,他不受時間概念約束,世界因此分為神誕生前與神誕生後。”
女孩瞇著嘴唇微笑,嬰兒肥的兩頰圓潤地嘟起。隨後說出了一串令飢嗅驚詫的語句:“第一日,神在黑暗、渾沌和水的大地創造光、晝夜。
第二日,神創造天,將上面的水和下面的水分開。
第三日,神分離陸地和海洋,創造出種子植物。
第四日,神創造出日、月和星星。
第五日,神創造出水生動物和飛鳥。
第六日,神創造出牲畜、昆蟲、野獸和男女。
第七日,神安息了。 ”
“你在說什麼?日、月、星不過是誕生於網絡的圖形和修辭,神豈會特地分出一天創造它們?”飢嗅神情古怪地望著對方,目光停留在葉片般貼在額頭的濕潤髮梢上。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了。剛才我們其實都在描述神創世,但用於描述的語句並不同。這就導致我們共同擁有“神創世”的共識,但在最終解釋上卻存在著分歧。”
“你想說……這就是你口中的“他們”控制的手段?”飢嗅扭動僵硬的肩部,成串的廣告佛珠沿著脖頸滑動,他歪頭輕蔑一笑:“你口中形容的控制途徑,恰恰說明他們是能操控物質的實體。而神——是無形無質的!”
冷風襲過廢棄的商店街,腐爛屍體般絢爛的廣告燈牌模模糊糊,開膛處崩裂的尼龍面料搖搖晃晃,像裹屍布一樣垂落到地面。施法者淡然地看著,撫摸著流動的空氣開口。
“既然神無形無質,那他就像風一樣,能可以間接影響事物。對吧?”
“是的,神會將事物以獨特的規律呈現。當五官所感抵達靈性彼岸,心中會迸發出能量,這便是神顯靈的節點。”
“可負責觀測事物的是我們的感官,這就讓問題回到原點了。讓你感知到神的是非理性的直覺,那麽神是否是一種情緒?神和其他情緒有何不同?何種情緒可以稱為神呢?”
飢餓……飢嗅嘴唇蠕動著,但終究沒有將心中堅持的答案說出。
飢嗅被這番言論震懾住了。他迎著死寂無休止地冥想,施法者跳上巨獸,任憑他靜滯在原地。蒲團上連接的腿部倒是沒歇,蛛行似地跟在巨獸後面。
他們進入街市側面的巷弄,跨過過街天橋後從廢棄的升降井垂直上行,爬上了緊湊挨著的自建房樓頂。這是片由鐵皮棚構成的藍色平原,零零星星的巨型橋墩像世界樹一樣托舉起更上方的城市公路。
非法擴建的空中棚屋菌類般長在立交橋墩上,橋墩近點的居民樓全都被掀了天花板,房間的佈局直接盡收眼底。拆掉的材料毫無疑問被拿去加蓋棚屋了,飢嗅甚至看到成串的排氣扇標本般吊在一起,這麼做僅僅是為了從氣流那竊取廉價的電力。
蛛網般的滑索從棚屋拉向不同的樓頂,工形鋼和焊接成排的鋼筋圍著橋墩,構成一圈圈上行的棧道。
他們從上面棧道下來,巨獸的身軀破開金屬板的深藍冰面,尖銳的嘎吱聲被碾平成微弱的呻吟。他們在這段原野跋涉了十多公里,終於抵達了盡頭。
飢嗅睜開雙眼結束冥想。 “我開悟了。”施法者扭過頭,將死氣沉沉的雙眼掃了過來。
“既然我們是憑藉情緒來感知神。那便能通過欺騙感官,批量製造出神降臨的幻覺。如果真的能做到這個地步……那麼,那麼現實隨時可能是幻覺。”
一聲輕哼響起:“你終於理解了。”
這話強烈地刺激著飢嗅的思緒,他像毒癮發作一樣祈求著答案。 “啊,啊,那神明、涅槃是——”
“被篡改的潛意識通路。”施法者及時補充,“就像看到食物下意識聯想到吃,目睹鮮血聯想到受傷一樣。你意識裡的東西,早就被人反复把玩過了。”
一截僅剩金屬骨架維持形狀的環形公路從上方彎曲下來,路面如蘇打餅破碎塌陷。這段破碎的圓環並不是螺旋上升的構造,而是呈現出一個陡峭的斜面。
這明顯是某些組織故意損毀的,也許是為了走私開的新路、也許是攔路搶劫造成的破壞……無論如何,這段缺口讓他們得以進入城市的交通血管。
立交橋骨架層層疊疊地向上蔓延,一圈又一圈叫人望不到盡頭。假如他重複至今的事情只是無用功?饑饉大神其實是幻覺呢?
他沒法控制腦中不斷蔓生的想法,各種毫無頭緒的猜忌將他的理性攪得稀碎。
“不,你必須證明你的說法。如果我的認知是虛妄,那你又如何保證自己是正確的?”飢嗅歇斯底里地質問道。
“沒有正確的。有的只是一定條件下成立的事實。”施法者驅動著身下的巨獸,擁簇成團的義體肢節擺起更深的波浪,她在上面平靜地敘述起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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