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嗅離開化工廠,在一段鱗次櫛比的廢棄街市遇上了一名不速之客。那人貓一樣蜷坐在面料破洞的遮雨棚上,凌亂的長發恰好擋住了熒光燈管,讓狹長陰影割開飢嗅面部。
身形不大,似乎是名女性。蒲團沒有繞過這段區域,反而向著那人影步步緊逼。看來又是一次讓義體涅槃的機會,飢嗅有些期待接下來的進展。
見他靠近,那人影從上方一躍而下,四肢彎曲伏臥在地面上。他看到對方不著片縷的瘦小身體,胸前熨平的兩暈乳房證明先前的猜想。面前的是個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
“閣下所為何事?”他盯著對方沾滿濕亂頭髮的臉,感到有些熟悉。
“這位死靈術士,請將用於補充損失的模組殭屍交付給我。”女孩聲音清脆稚嫩,但說話卻有種莫名的篤定。
飢嗅先是感到奇怪,隨後就從女孩的用詞捕獲到一絲獨特的觸感。每個人的用詞受其生活階段的影響,“死靈術士”是個記錄在經文上的名詞。
女孩比他還要年長得多,這樣的口癖是一百多年前的常用語。
能獲得漫長壽命的方法並不多。饑饉寺靠的是積攢功德、佈道、開悟、禱告一系列的儀式避免機體衰老。
其他流派也有,街頭的娜托和閃輪靠篡改身份序列。像公司的職員,則是用轉生設備變換肉身。還有玩濕件的肉體編輯師,用的多半是基因修補療法。也有不當人的亡命徒,走的是全身義體化的激進手段。
而面前的女孩是哪種?他對此已有了答案:“這位施法者,小僧正主持著饑饉寺的朝聖之旅,目前並沒有布施的打算。至於其他服務……禮拜於每週週日開展,懺悔需要提前預約。”
女孩聳著肩,發出一陣活潑的冷笑,不急不緩地開口道。
“原來是新來的啊,難怪,難怪!”隨後,她呢喃起咒語。 “米達——不生不死不滅不休止,腐皮腐肉腐腸腐眾生。”
飢嗅身後的肢節獸拆分重組,蔓生的手臂相互抓持著彼此的關節,肢體十字交叉編在一起,剩餘的腿部則蜈蚣般安在兩側,最終組合成一條機械與肌肉混雜的活體浪潮。
女孩騎上這小山般的巨獸,繞過他面前頭也不回地走了,僅留下一地殘餘汁液和塑料碎殼構成的足跡。
飢嗅失去了他的牧群,但朝聖並未結束,蒲團載著他跟在長蛇般的巨獸後面,而他也欣然接受了這個事實。
兩人無言地在廢巷中穿行,周圍除了破碎塌陷的大樓,就是裂紋彌補的天橋和軌道。路燈只在靠近交通主幹道的地方發光,廣告幕牆的系統被幫派修改,用橫七豎八的筆劃繪出淋病般的塗鴉。
巨獸突然停止,身體略微抖動,隨後排泄般嘩啦啦生出幾團湧動的膜團。透過半透明的表膜,他看到有活物在裡面掙扎。
很快,一隻無皮的手臂從中突破出來,皮膜像快遞包裝一樣從站起的人影上脫落。一共三個膜團,每一個都孵出了人形。
奇異的神經信號從蒲團引遍全身,飢嗅感覺自己進入一片特殊的場域。肉體的存在消失了,視線化作無限蔓延的神經末梢,任何細微的擾動都因此被放大數倍。
過量的信息淹沒肉眼上的視覺,但他感受到並沒有減少,反而變得更多了。為了處理龐大的信息,每片組織上的細胞都在加速分裂。
飢嗅表皮脫水收縮,肢體上的肌肉像被真空泵抽乾,原本圓潤和善的面容變得皺紋密布,整個人都衰老了無數倍。
世界的真相正在向他展開,他延伸過無數城區的夾層,聚焦到一具大得衝破天際的生物製品上。那是一切的起源,城市只是對它的模仿。
這條龐大的通天塔柱像母親包容孩子一樣,任憑他將感知延伸上去。不僅如此,對方還一點點引導著他,將思維變成霧化的孢子灑向霖天的各個角落。
“米達啊!”飢嗅發出神誌不清的囈語。
他看到了霖天的真相,城裡的每一座建築都由神經元網絡控制,對此負責神經中樞就是那龐大的生物通天塔,正是她將城區連為了一體,她是霖天的母親!
這一定是神蹟!在他從中回過神後,發現剛孵化出的三具人形已圍坐在他周圍,他們每個人都連著蒲團的神經觸鬚。
能與他進行濕件連接,說明這三具無皮人形的是饑饉寺的產物。而他作為接收端,竟然發現他們竟是豬肉榮的人,而且是豬肉榮帶到下水道的三人。
他震驚地望著女孩的背影,此刻終於回憶起來了,女孩曾出現在阿信的視野中……只不過在監控裡她正翻著白眼,一副被人上身的樣子。
對方是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不僅先修改了他給豬肉榮的植入模塊,還過來帶走牧群了。
“你取走那麼多靈魂,究竟要施展多大的法術?”飢嗅看著巨獸背部枯枝般搖動的手臂,將眼神狂熱地刺向女孩背部。
女孩從巨獸上跳下,蹲坐在衰老的飢嗅面前。 “我讓三俱生物運算核與你連接,你那沙粒般的算力才能擴張至水滴大小。儘管規模還很有限,起碼魔網可以檢測到你了。”
“你偽造了朝聖!可惡的褻瀆者!”飢嗅虛弱地咆哮,不顧下身的疼痛撕扯著與蒲團相連的血肉,雙手抓向蔑視他信仰的傢伙。
哪怕蒲團禁錮著他的行動,他也像落水的蟲子一樣掙扎著,想要在臨死前從對方身上撕扯下什麼,哪怕只是幾縷細發。
一次次放牧在他眼前閃回。他們出現在幫派火併的現場,義體吞食滿地的血肉,一部分滿足後離開,一部分成為殘疾倖存者的新肢體,將信仰傳播出去。
有時則進入失控運行的食品工廠裡,將生產過剩的過期食品帶去布施,順帶著修復運算冗餘生產機械。
有時為了在網絡中響應信徒們的祈福,不眠不休幾星期,直到精神虛弱得冥想連接中斷,眨眼間便發覺現實中的自己正疲憊地撲向地面。
但這並不是地面,而是光滑冰冷的身體,他撲倒在女孩懷裡,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他感受到污穢乾澀粘連起的頭髮,皮膚上乾燥的污泥因身體接觸摩擦成粉末的粗糲感,以及下水道污物發酵的眩暈氣味。
反胃感令他產生掙脫的渴望,可身體已經失去響應,本該無法操控的蒲團卻聽從命令移動了,蜘蛛般的義肢載著他向後猛退,前傾的身體也被甩向後方。
“這是……什麼?”他昂著身體,身體的虛弱將身體的憤怒全都消解,這聲若細蚊的話語如同祈求似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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