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顾客的死讯传到了墨若即的耳中时,她起抬头,呆呆地盯着那枚立在桌上的子弹头,良久之后,她便再次低下了头,故作镇定地、想要装出早已预料到了这种结果的样子。她端起了桌上那纹着青花的瓷杯,里面的茶水早已放凉,可她抿了一口,却立刻皱着眉头抱怨道:
“烫。“
或许因为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失去了最后的顾客的她,决定永久地搁下手中卷轴制作的工作。在走出店铺后,拉下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在上面张贴上了早已写好的布告,今日歇业。
“真是的,蠢货,还没结清尾款就走了。”
站在深锁的大门前,她四处徘徊,如同找不到下界入口的孤魂野鬼。或许是未能拿到付款而客户却先不见了的失落,抑或是最后的工作也没有完成的意义的迷惘。她望着头顶上那幅不再闪烁灯光的破旧招牌,随着深蓝色的暮色逐渐黯淡。迷雾中的无日城灯火通明,这一副落寞景象的门店也即将被绚烂的繁荣所淹没。她行过柳氏集团旗下那高耸的大厦前那条人潮和车流涌动的街道,穿过被充斥着寂静和污浊而无人在意的小巷,其背影与背景融合,隐没于这浩大却渺小的芸芸众生之中。
当最后的魔法道具制作师离开此地,这条被侠客们称作宝库的街道,锈钢街,也走到了衰败的尽头。悲壮如一个时代的结束,也卑微如时代车轮之下被碾压成为碎片的石子。
但无论如何,作为那浪潮中微不足道的一滴,那在路口徘徊之人,也有资格回望昔日的繁华与荣光吧。
墨若即仍记得她刚搬到这条街的时候,那是新纪元55年。彼时侠客行业仍旧方兴未艾。
“可尽管利润丰厚,但面对各种各样的妖兽和异徒,他们这一行的死亡率却高达十分之三。为此,侠客们必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以面对各种来自不同时间、地点、人物的突发情况。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魔法道具制作师对他们来说如此重要的原因。”这么和她说着的,是一个枯瘦的老头。他的下巴满是苍白的胡须,而头顶的毛发已经一根不剩,身上披着质地粗糙的长袍,遮蔽不住他饱经沧桑的脸庞上镶嵌的两颗有些昏花却散发着智慧的眼睛。他是墨若即的师父,也是他的教诲成为了墨若即心中铭刻的教条。“若即啊,我们的双手造出的道具,或许在某些时候,就等同于他们生命。切记切记,必须要认真地刻好每一个符号,这才对得起我们身为魔法道具制作师的尊严。”
那时正是国外战斗用魔法道具和装备无法进入而本土装备亦禁售的情况下,这也就让这些处在无日城这种无法之地的装备制作和魔法道具制作的匠人们有了可乘的商机,那年的她年仅十九,怀揣着理想和传承自师父的工艺,跟随着自己的师父,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员。彼时,亦是锈钢街的黄金时代。
那时她的店面一如现在一般狭小破旧,铺面上甚至连招牌都看不见,但那时却是她回忆最多的时光。当偶尔的云海退潮之时,处于无日城边缘的锈钢街将会迎来久违的日照,下午金色的阳光照进门扉,撒入充斥着魔法原料的气息的小店内,挂在墙上的格式道具闪烁着耀眼的光辉,门前来往的人群吵吵闹闹,而她平心静气地雕琢着手中尚未完成的戒指,或是在羊皮纸上刻画着奇形怪状的法阵。偶尔会有上前询问价格的魔法学徒与新手侠客,在为几个铜币的价格讨价还价。
缓缓流淌的时间如同潭水,远观仿佛静止不动,可当潭水积成湖泊之日,却会立刻让人感到流逝的实感。
她还记得在那个乌云密布的中午,那时的她正在和师父一起吃着午饭,一帮状似黑社会的人不知何时围到了店铺门口,说是要收保护费。之后她才从隔壁附近制作魔法道具的同行那里得知,早在数个星期前,这些人便已经开始了对这条街的“保护“,他们的口中叨念着的似乎是他们的组织名号,据称是那个恶名昭著的“狂枭帮”。
“胡扯,狂枭帮不会做这么低级的事情,他们充其量就是借着狂枭帮名气狐假虎威欺负人的小混混而已。”
滑稽的是,那天在墨若即店外闹事的流氓们,不到五分钟便已经被来历不明的强大侠客所击败。此时墨若即面前这名叼着香烟的阴沉脸女性侠客,正不屑地嗤笑着,这么说道。她代号‘魔铳‘,是一名侠客,此次前来锈钢街是来采购魔法卷轴的。在与她交流过后,墨若即知道了她来自于上层的若隐城。而若隐城,在数个月前,已被毁灭。
此时是新纪元59年6月。
“可就算是失去了家乡和战友,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不是吗?”
从那天起,魔铳成为了这家店的常客,她时常来这里采购魔法卷轴,作为战斗时的必需品。根据她自己的说法,她可以使用能力“诡术弹头”将任何事物收入“弹头”之中,当她将已经触发的魔法卷轴收入弹头时,她可以令弹头击中之处,爆裂出卷轴触发的效果,这项能力使她不论是面对怎样的妖兽或是异徒,都能应对自如。而墨若即也逐渐与魔铳熟识,成为了好友。
“但就算是友人,我也不会给你打折的啦!我师父超凶的。”
新纪元60年后,诡异的情况莫名地在整条街道上持续着,尽管随着侠客职业合法化显性超能力者的增多,魔法器械在生活各方面也愈发普及,但这条专门供应魔法道具与装备的街道不仅再没有出现人潮涌动的盛状,反而越发的冷清。就算订单有所减少,但墨若即的工作量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因为师父的身体状况每况日下,她把所有的活计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毕竟生活不易,猫猫叹气。”每当看到街道对面又有一家店铺的卷帘门拉起,贴上了旺铺招租的告示,她在窃喜自己的竞争对手又少了一个的同时,亦会隐隐地听到锈钢街衰落的前奏,那是一种如同风拂枝叶的细响,虽然人们毫不在意,却隐隐可以察觉到,那可怕而哀伤的低语。
这可能只是错觉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依旧努力地工作着,尽管店里的顾客慢慢地变少,但只要认真地完成每一项工作,情况一定会有好转吧。
新纪元61年,锈钢街大型武斗事件彻底宣告了此地的没落。那是一群侠客自发组成的临时团体,出于正义感,或者是因为对锈钢街无法正常进行交易而感到不满,抑或只是单纯的收钱办事,集结此处一同抗击鱼肉百姓的黑帮,并发生了超过二十名超能力者参与的大型战斗。
起因或许只是因为一场纠纷,因为商户无法拿出保护费而被小混混殴打,进而造成的武装械斗。真正的原因往往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但一旦暴露在表面,矛盾便会激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尽管此时锈钢街已然处于衰落之中,但作为诸多魔法道具与装备的出产地与交易所,成为了各大黑道帮派所要抢夺的要地。此事一出,立马使诸侯割据的各大帮派摩拳擦掌,要在这片“无主之地“上”替天行道“。一个月间,枪声、魔法的爆裂声、超能力者的打斗声,时常从巷口传来。恐怖在街道的空气中弥漫,附近的居民常常伴随着惧怕在不眠的夜里入眠。
能正常做生意的日子越来越少,被索取保护费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许多的人们搬到别处以求安宁,而墨若即还在坚守。或许是因为麻木,抑或是对这片土地和人们的留恋。
明争暗夺过后,最终,拥有绝对力量的狂枭帮夺得了这条街道的主导权。为了弥补这个月的损耗,狂枭帮竭泽而渔式地压榨着锈钢街的价值,将保护费提高到了三倍以上。为了勾结政府的官员,侵吞那些付不起“保护费“的魔法道具和装备制作师们的铺面。不堪重负的居民们,发起了反抗,在无法求助于警方和政府的情况下,他们只可请求侠客们替他们推翻狂枭帮的统治。
原本墨若即并不同意居民们的意见,不愿惹事而专心技术是她这么多年来的处事哲学,可直到后来,当师父被前来讨要保护费的狂枭帮成员生生打死的时候,她或许这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请…为我的师父…报仇…”将所有的积蓄全部交给了魔铳后,她深深地鞠了一躬,郑重地用充满悔恨与怨恨的声音,颤抖地说。
魔铳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等香烟燃到尽头。碾灭了烟头之后,她将手伸进那个装满了钱财的布袋捞了一圈,只从其中取出了一枚铜币。
“这就够了。”
终于,战斗爆发了。
六个月后,从监狱中放出的魔铳,再度回到了墨若即的店铺,她说要采购更多的魔法卷轴。尽管被刑囚了半年,并被她所创立的侠客公会驱逐,但看着逐渐重建的锈钢街,她欣慰地笑了,因为自那以后,狂枭帮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其他的黑帮也对这条街道充满了畏惧。根据魔铳自己的说法,她想重新组建自己的侠客事务所。
“它的名字,就叫‘影随’吧。”
已经重建的锈钢街并没有因为重建而好转,只是渐渐地走向了荒废。未曾想过太多的墨若即,一如既往地刻画着卷轴上的符号。在新纪元64年时,侠客公会作为官方指定的唯一合法侠客组织时,为侠客公会供应魔法装备和道具的柳氏集团便几乎垄断了整个市场。
但或许是不希望让师父的在天之灵失望,也可能是不愿意放弃魔铳这位老朋友。她只是摸摸地坚持着,哪怕到了最后,她连最后的工作也失去了完成的意义…
“但是,墨若即先生。”戴着赤色恶鬼面具的男子紧紧握着她的手,恳切地请求道,“我希望你能让我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这,是为了为死去的前辈报仇…”
“也是为了,让行恶之人,付出代价。”
此时是新纪元67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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