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們在做愛。沒有情節,純粹是對肉慾的需索。我早不搞前戲那一套了,她在喊些甚麼,可是被水聲蓋過,我聽不清楚。現在我明白自己是在作夢,因為現實中她從來不出聲的。
我任由夢托著我,載浮載沉,蒼穹是金黃色的,像抹了蜜,無垠無涯。浪花碎成潔白的浮沫,繞著我圈成一個人形。她凝視我的頭上方天頂的位置,身體不斷下沉,我還不到高潮,用虎口箍著她,她滑溜的手臂卻從我掌心鬆脫。
突然,我清醒地聽見有人在我耳邊呢喃,近在咫尺。是她!
我吸不進空氣,划著手,掙扎著張嘴大喘。夢裡明媚的日光被冷雨沖刷殆盡。我睜開眼,心臟在胸腔裡捶得發疼,耳朵嗡嗡作響,漆黑的臥室像列印自骨董印表機。我伸手試探右側的床單,摸起來像結了霜。她不在床上。
她專屬的枕頭緊鄰著我的,既乾燥又蓬鬆,沒人睡過。我支起身子,環顧房間裡的幢幢黑影,一一分辨他們的邊界,確保每一片陰影都是投射自可靠的來源,沒有任何不請自來的一隻手、一隻腳。
床頭櫃上的夜光鐘顯示現在是凌晨三點鐘,距離我入睡才過了兩個多小時。
我不敢躺下,生怕噩夢會在我闔上眼簾時滲入腦內。我下了床,走近窗邊。拿起梳妝台上的水瓶,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吞著水,潤濕乾裂的嘴唇。
窗簾只拉上半邊,戶外看起來陌生。建築物灰灰黑黑的,脆弱猶如佈滿窟窿的礁岩,隨時可被我拿著竹竿搗毀。我像遠離家鄉的入侵者,俯視這座隸屬於我卻不自知的城市,赤裸的腳底逐漸感到冰冷。
還是有文明。
對街一戶人家窗簾內透著神明廳的紅色燭火。轉角,不打烊的超商像玩具般鮮豔的亮著,提醒你店裡的商品都是橫跨日夜的。在路的盡頭立著一支紅綠燈,孤寂的謹守崗位,引導稀疏車潮通過。
神明燈、超商、紅綠燈,這些守護日常生活秩序的微小事物,讓我因噩夢而惴惴不安的心靈平復。恐懼失去形體,沖淡了。世界再次立基於可供驗證的定律上。
我想,她怎能如此?傷害我,然後就此消失?她要我有罪惡感,要我認錯。她把房子打成煉獄,讓我徘徊在虛與實之間。而我的罪名--她按著我的肩膀宣告--是漫不經心。
燈號變換,我的視線循著一輛正重新起步的車前進。我凝視著車子紅色的尾燈,望著它順著一條弧形道路消失在我的視野之外。
她會回來。
她回來後,會發現我準備離開。
不再守候。沒有「下一次」。絕對要分手、搬家,要斷得乾乾淨淨,也許出國--毅然決然出國。或許我天明就打包行李,打理好一切,處置好貓,送到旅館--找個能養貓的短期住所。
早知道就不要說了。
這幾個字懸在我心上,壓迫著我。旁人無從窺見,無可訴說。僵在原地,死局。我沒辦法入睡。
話已出口,覆水難收。探究肇責,是否一切始於不甘寂寞、始於渴望幸福?始於一個簡單的問題:人能否向別人揭露自己?1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CLyHzRMm1